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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垂直的线把克里斯汀·约翰逊和伊芙琳·约翰逊连到一起,一条水平的直线又把伊芙琳·约翰逊和马库斯·伊顿连在一起,两个名字在下方连着一个名字:托比亚斯·伊顿。我名字后面刻着两个小小的字母“AD”,跟着一个小点,可我已知道自己并非真正的分歧者。
“第一个字母代表着出生派别,第二个字母代表着所选派别。他们认为这样做便于追溯基因的路径。”母亲名字后刻着的字母为“EAF”,F大概代表着“无派别”吧。父亲名字后刻着“AA”,跟着一个小点。我的手指滑过一条条直线,从连接我和父母的线,到连接伊芙琳和她父母的线,一直向上,算上我,一共是八代。这张谱系图的内容我一直都知道,我跟他们捆绑在一起,不管我跑多远,都逃不出这毫无意义的遗传。
“很感谢你带我来这儿,”我感到忧伤和疲倦,“可为什么非要在午夜时分?”“我觉得你可能想看一下这个地方,而且我还有重要事情相告。”“是不是又来假装安慰我,说我不受能力有限论的影响?”我摇着头说道,“算了,谢了。我早听够了。”“不是,不过很开心听到你这么说。”她靠在牌子上,肩膀挡住了伊芙琳的名字。我向后退了退,不想离她这么近,近到可以看清她虹膜外围的一轮浅棕色。“昨天我跟你说的那些有关基因缺陷的话……其实是一个考验。我只是想看看你对受损基因的反应,好来判断你这人是否可信。你要是真的相信昨天我说的那些话,今天我也不会把你叫出来。”她向前迈了几小步,肩膀挡住了马库斯的名字,“实际上,我才不相信什么受损不受损的鬼话。”
我猜她给我解释背上所刺的碎玻璃片文身时是极不情愿的。
我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儿了。她语调中曾经的幽默全化作了苦涩,眼神中的暖意也渐渐退去。我有些怕眼前这个女子和她要说出口的话,害怕中却又夹杂着丝丝兴奋,因为我终于不用向“基因”妥协,终于不再觉得自己比从前矮一截。
“我猜你应该也不信他们的话。”她说。“没错。”“这个地方埋藏着很多秘密。”她道,“比如,他们眼中的GD可有可无;再比如,我们中有人并不想袖手旁观。”“可有可无是什么意思?”“他们对我们这些人犯下了极其可怕的罪行,却都被掩藏了起来。”妮塔道,“我可以给你证据,不过得等等再说了。现在你要明白,我们正和基因局对着干,这样做是有充分理由的,我们需要你的加入。”
我微眯着眼睛问道:“为什么?你们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我现在给你一个机会,带你去看看基地外面的世界。”“那你想要的是……?”“你的卫护。我要去一个危险之地,这件事不能告诉基因局中的任何一个人。你是局外人,相信你相对比较安全,正好你也知道如何防身。你要是跟着我去,就能看到想看到的证据。”她抬起手轻轻捂住心窝,似乎正要通过这个姿势发下誓言。我的疑心很重,可我的好奇心更强烈。相信基因局做坏事对我来说并不困难,世上没有一个政权会完全清白,即使父亲领导的无私派寡头政权也没法幸免。可抛开合理的怀疑,我心底却殷切地希望自己的基因没有缺陷,我存在的意义绝不仅限于把修复基因遗传给后代。所以我决定先答应她。我答道:“好。”“首先,在我给你看任何东西前,你必须答应我要保密,不准把所见所闻告诉任何人,包括你的小女友。你可同意?”
“她很可靠。”我曾对翠丝发过誓,我今生今世绝不会对她有任何隐瞒,我不应该陷入要再次对她发誓的境地,“我为什么不能告诉她?”
“问题不是她可不可靠,只是她没有我们所需要的技能,我们努力让尽量少的人牵扯进来,不想让搭不上手的人冒险。是这样的,基因局不允许我们做这些事。如果我们相信自己没有‘缺陷’,他们所做的一切,什么实验啊,基因修复啊,很显然都是白费功夫。世上恐怕没一个人愿意听到自己奋斗一生的事业只是一场空。”
我有着切身的体会。就像派别的存在只是一套人工体系,一切皆由科学家设计,要长时间控制我们,时间越长越好。她从墙边挪开,接下来说了唯一一句能说服我的话:“你若是告诉她,你就丧失了我给予你的选择权,她就不得不卷进来。而你若不告诉她呢,其实是护着她。”我的手指掠过那面金属板上刻着的“托比亚斯·伊顿”几个字,这些是我的基因,是我的棘手之事,绝不能让翠丝淌这浑水。“好,带我去吧。”我说。
她手中的电筒发出的光束随着她的脚步上下晃动着。我们刚从走廊中的一个枺布柜里取了个背包,似乎是她早准备好的。我跟着她走进基地的地下通道深处,先是穿过聚集着很多GD的地方,后又走进一条没有照明的通道。到了某个地方,她蹲下身子,在地面上摸索着什么,碰到个类似门闩的东西。她一手把手电筒递给我,一手拉住门闩,从地上抬起一扇门。
“这是个逃生地道,”她道,“他们刚到这儿时着手挖的,若真有突发情况,我们还可以从这里逃生。”
她从背包里取出一根黑色管子,拧下管子的上端,道道红光打在她的皮肤上。她把这发着红光的管子扔到洞口,它砰地掉在地上,滚落到几米开外,我的视线里却还留着这光。她坐在洞口,把身上的背包固定好,然后滑了下去。
我知道这地道并不是很长,可还是觉得脚下像个无底洞。我坐下来,看着鞋子在一束束红色光线下投在地上的暗影,用力往前滑去。
落地的瞬间我听到妮塔说:“有趣儿。”我举高手电筒,她伸手拿着照明灯举在前方,我们往地道里面走去。这地道差不多有两人并排的宽度,刚好是我直起身子的高度,扑鼻而来的是泥土混杂的腐臭,似乎空气久不流通,都发霉了,“我刚刚忘记你恐高的事了。”
“可我除了恐高,其他就没什么怕的东西了。”我说道。“没必要辩解!”她笑道,“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一件事。”我跨过一片水洼,鞋底摩擦着布满沙砾的地面。“有关你的第三个恐惧情境,你射杀的那个女子,她到底是谁?”照明灯忽然熄灭,我手中的电筒成了我们用来照明的唯一工具。
我挪了挪胳膊,和她隔开了一段距离,真不想在黑暗处无意中碰到她的胳膊。“那女的谁也不是,我的恐惧不是她,而是开枪杀她。”“你害怕开枪杀人?”“不,我怕的是自己太过娴熟的杀人能力。”她没有回话,我也再没吭声,我们陷入了沉默。这是我第一次把这话大声说出来,说出来了我才发现它听起来是多么的怪异。世上到底有多少年轻人害怕自己心底住着恶魔?可让人们害怕的本应是他人,不是自己,人们本该以自己的父亲为榜样,绝非一想到自己变成父亲的模样就怕得发抖。
“我一直很想知道我的恐惧会是什么。”她嘘声说道,似在祈祷,“有些时候,我觉得自己怕的事情多得数不过来,可有些时候,我又觉得世上已经没什么可怕的了。”
虽然周围黑暗无边,她看不见我,我还是点了点头。脚步继续迈着,手电筒的光束依旧上下摆晃着,地道中回响着我们脚步刮擦地面的声音,飘着从地道另一端呼呼刮来的陈腐的味道。
大约走了二十分钟,我们转了个弯,鼻尖处感受到新鲜的风,冷得我发抖。我关掉手电筒,一层银白色月光洒在地道尽头,引领我们到出口。
钻出地道,来到了那天我们乘卡车驶向基地曾路过的一片荒地,它坐落在坍塌建筑和从路面破土而出的树木之中。几英尺开外停着一辆破旧的卡车,车厢盖着的破旧帆布都成了一片儿一片儿的。妮塔抬脚踢了踢一个轮胎,看有没有气,又爬到驾驶座位,点火器上挂着钥匙。
“这是谁的卡车?”我爬到副驾驶位置上问。“这车是我们要碰头的人提供给我们用的。我让他们把车停到了这儿。”“我们和谁碰头?”“我的几个朋友。”我不知道她是如何在这迷宫般的街道中找到路的,不过她确实认识路,她驱车绕过树根,绕过倒下的路灯杆,用车头灯警告那些在我视线边缘蹦跳而过的动物。
一头周身棕色、瘦骨嶙峋的长腿动物正慢悠悠地穿过车前方的路,这家伙的高度跟路灯差不多。妮塔猛地一个急刹车,卡车才没有撞到它。它警觉地动了下耳朵,圆不溜秋的黑眸子带着审慎好奇地打量着我们,眼神清澈,宛若孩童。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