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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在奏折中狠狠指斥了东厂徇私受贿、诬良为盗的行径,指出应当免除东厂干涉三法司的权力。把司法大权交还给三法司,这是嘉靖最怕听的话,他怎能不雷霆暴怒?
看见皇帝发怒,侍候在殿外的宫娥、内监慌了,齐齐地跪了一地,静静地听候着嘉靖的旨意。嘉靖气得双手乱抖,连炼丹也顾不得了,对着司礼监秉笔太监吼道:“传孤旨意,魏应召即刻革职查问。熊浃暂解都御史之职,回家听参。另派刑部给事中陆粲、刘希简二人重新审理张柱杀人案,五日内必须将案情审清,如有差误,拿陆、刘二人是问!”秉笔太监哪敢怠慢,立时拟旨、用印,只两个时辰就将一切办好,发到刑部去了。
刑部给事中陆粲、刘希简接到宫里发下的急旨时,已经是黄昏时分了。两个司法官不敢拖延,连在都察院的案卷也来不及调,就匆匆赶赴都察院,借了一处房子,当即商议复审方法。陆粲今年刚交“不惑”之龄,办事决断,而且性格方正,不肯阿谀奉承,很有点包龙图的气度。在刑部衙门中,他与魏应召私交最厚,魏应召在复审此案后,曾与他详细谈过案情的细节,所以不用再翻案卷,陆粲也能把整个案情讲清楚。魏应召也向他透露过自己审理此案时的矛盾心情,他当时还曾进行过劝慰。在他看来,魏应召秉公断案理直气壮,不会有谁敢来加害于他。谁料短短几天里,皇帝两道圣旨,魏应召从抄家下诏狱到被革职查办,连遭惨重摧残,陆粲才感到事态的严重性。不料今天这个难断的案子又降临到自己头上来了。
陆粲清楚地知道,这个案子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皇上的意思很明白,就是让按照东厂密本的路子办,只要朱笔一点,将张柱判斩,张福释放,一天的乌云就烟消云散了,这还不容易吗?但是,那样一来,是非就被颠倒了,这个案子虽然不大,但经过几次反复,京师上下已几乎家喻户晓,自己迎合了皇帝,却违悖了民心。不但要遭万民唾骂,而且也对不起挚友魏应召,这就是案子的难办之处。陆粲与刘希简刚一碰面,就把自己的想法全盘说出来了。老谋深算的刘希简,满把胡须已经斑白了。这位在刑部当了年四十年执法官的老先生,听了陆粲的话后,没有表示任何态度,只是狡狯地望着陆粲说:“依陆大人的主意应该怎样断才好呢?”陆粲看着刘希简那闪烁不定的眼神,心想:看来他还没有一定的主见,我不如以大义去打动他,使他与我同心戮力。于是,把语调放得十分坚定地说:“此案情节清楚,脉咯分明,魏郎中是依法而断,岂能推翻?”刘希简似乎没有听明白,眨了眨几乎睁不开的小眼问道:“大人的意思是说完全依魏应召的原议?”陆粲简直有点生气了,冷冷地说:“正是。”刘希简不言语了,只见他微闭起双目,嘴里自言自语地叨唠着,也听不出他说的什么,但是可以看出他是盘算着这样处理会得到什么结果!陆粲被刘希简的这种神态引得有点好笑,他紧紧地盯着刘希简那张正在紧张思索的面孔,等着下文。过了好一会儿,刘希简才摇了摇头说:“不妥,不妥,陆大人这样断,无异于引火烧身。”陆粲不高兴地说:“难道依东厂的判断?”刘希简似乎没有听见这句追问,只是絮絮叨叨地说:“斩了张福,东厂等于彻底败讼,那李青之流岂肯罢休?放了张柱,皇帝的旨意等于放屁,万岁爷焉能照准?到时候—‘道圣旨下来,不但保不住要保的人,反而把我二人饶进去,这又何苦来?何况熊都御史地位那样显赫,只因替魏应召说了几句真话,就落了个解职待罪的下场,你我小小四品京官,又怎能力挽狂澜?”陆粲听了这几句话,心头也罩上了一层冰。虽然他不满刘希简的明哲保身,但仔细一想,刘希简说的又句句是实情,于是也变得哑口无言了。
时间已到了下半夜,从大街上传来的阵阵梆声,报告着天色已近三更。两位复审官员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也不知如何是好。刘希简从大太师椅上站了起来,步履蹒跚地走到门前,把虚掩的屋门推开。一股夜风卷着阵阵花香吹进屋来,使人感到’了一点清爽。他不再坐下,只是佝偻着腰身,倒背着双手,在屋里踱起步来。走了一会,他似乎有了点新的启示,眼睛一亮,说声:“有了。”陆粲赶忙走过来问:“刘大人莫非有了力挽狂澜的妙计?”刘希简此时忽然一扫他那龙钟的老态,面情庄重,语调恳切地说:“陆大人,老朽自接到圣旨后,就知道审完此案,老朽的宦途生涯也就该结束了。说实在的张孙氏被杀一案,只有依魏郎中之议才可使天纲恢恢、民心俯顺,老朽再昏庸也不会不知道这一点。我所顾虑的只是陆大人,大人今年刚满不惑,正是鹏程万里之时,况且大人才华横溢,方正忠直,前途不可限量,如果和老朽一道维持原议,下场必然和魏郎中’相同。为揭示李青一个人丑恶,同时毁掉两个复审官员,未免有点不值得。所以老朽千方百计企图寻求一条两全其美的良策。无奈冰火不同炉,实在难以在李青和魏郎中之间找出一个互不伤害的办法……”刘希简说到这里,似乎有点动感情了,他用炯炯有光的双目盯着陆粲说:“陆大人从明天起可上本告假,老朽当于三天之后,上本替魏郎中力争。倘若天恩浩荡,准了我的奏本,那满城的风雨自可平息,倘惹万岁震怒降罪,自有老朽一人承担。老朽今年已近古稀,儿女子孙都远在四川务农,谅无可牵连……”“不!”刘希简的话没有说完,陆粲就激动地打断了他,“老大人年事已高,我陆粲岂能让大人挺身领险,不如大人称病告假,此案由我陆某一人料理,纵有塌天大祸,陆某愿一力承担!”刘希简深为陆粲的不避斧钺所感动,坚持要自己一人上本。两位忠肝义胆的直臣,直争了半个时辰,谁也劝不退谁,最后陆粲才说:“既然如此,不如咱们谁也不回避,联名上表,也许两个人比一个的影响大一点,万岁会采纳忠言呢?”刘希简想了一下,也不再坚持,于是一老一中两位审案官员,一字一句地探讨起给皇帝的奏本来。
嘉靖没有想到,在自己急旨降下的第二天下午,陆粲、刘希简的复审本章就送来了。他自己度测,陆刘二人之所以这么快就回奏,说明他们已经领会到自己袒护东厂的意思,这道奏本必定会痛驳刑部原议。因此,在展开折子前,他特别仔细看了一眼奏折封面上那苍劲有力的题名。但是,读到奏折正文后,嘉靖不由震怒了。这道奏折没有过多地讲述案情经过,只将证据一一列明,但案情已然一目了然。而对李青受贿、东厂横行、京师民怨沸腾的情况,写得详详细细,奏本上大声疾呼“严惩阉贼,整肃法纪,以定民心”。这恰似万根钢针字字刺到嘉靖的心尖上,对于这种不识时务的奏本,他岂能置之不问!他把这道奏本同样掷入了炼丹炉,然后传旨,将陆粲、刘希简一起投入诏狱,并明确表示,刑部官吏互相偏袒,妄出入罪,魏应召原议必须推翻。为了怕自己这道圣旨再遭反驳,他命令将圣旨先发到东厂,由东厂百户李青亲自送到刑部督审,并指定由一名侍郎亲自主持复审。圣旨发下后,嘉靖犹自余怒未息,以致于差点忘了往炼丹炉下添火,直到一名伴驾宫女惊呼炉火不旺时,他才赶紧跑进暖阁,用力地扇起那渐渐微弱下去的火焰。
嘉靖为了一桩民事案件,十天之内连降三道圣旨,把刑部三位主管官员投进了沼狱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京师。酒肆茶楼之内,街谈巷语之中,几乎都要扯到这个案子。大家异口同声地称赞魏应召、熊浃和陆粲、刘希简,不少人说:“如果三法司里都像这几位大人那样不避斧钺,大明江山就有指望了。”市内的一些商户及士绅,还派人给被囚的主审官送酒菜,以示慰问。右都御史熊浃在家中听参,每天都有人来拜望他,为避免嫌疑,熊浃一概不予接见。合城上下都睁大眼睛,看着刑部的最后审理。
第四次复审的主审人是刑部侍郎许赞。这个人在刑部任职多年,但一直默默无闻。据说在审理各种案件时,许侍郎从来不多开口,因此他颇有一种语迟威重的风度,而刑部上下的官员,提起许侍郎来,也总有一种敬而远之的感觉。听不见人说他的坏话,但也看不见他做出的哪一件业绩。刑部把圣旨发到许赞头上时,他犹疑了一下,还是顺从地接了。跟着,他宣布组成了一个二十余人的复审机构,并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