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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明朗默默地揽住柳三的肩膀,把他带到自己怀里。
“我知道这样不对,我知道……”
“不,是兄弟我自私了,忘了你还有家有室。”夏明朗说道。
“有谁没有家没有室?”柳三变深呼吸,努力地平视夏明朗:“承蒙不弃,我会坚持。”
夏明朗不知道应该再说些什么,不自觉又看了一遍回信,感慨道:“你们家阿梅可够悍的。”
“那是。像我这样的男人满地都是,像她这样的女人全世界能找出几个?”柳三变由衷地笑了,那笑容看不出是自豪还是自嘲。
夏明朗把人揽得更紧,再用力拍一拍柳三的肩膀,低声喝道:“谁说的!我夏明朗的兄弟怎么可能满地都是。”
又是一个黄昏,车队披着夜色悄然出发,为了避开中东部政府军与南方叛军的交战区,夏明朗听从了苏晋建议改走西线。
这里几乎没有路,但是这里也没有飞机、坦克与大炮。听说解放联盟正在向中部集结,压上了他们全部的坦克与步战车。喀苏尼亚的中部平原是石油高储量地带,货真价实的兵家必争之地,无论南北各方都不会轻易放弃,战事打得异常激烈。
路况太差,悍马车坐起来很不舒服,那些呆在卡车里的同志们更是惨烈,一路过来没有几分钟是安生的。这是漫长到令人生厌的旅程,战士们多半在玩着一些无聊的游戏或者闭目养神,所有人昏昏欲睡。
陆臻与徐知着靠在一起,肩抵着肩的犯瞌睡,卡车忽然一个急刹车停住,两只小脑袋顿时撞到了一处。
“怎么回事?”陆臻条件反射地跳起来,整个车箱瞬间苏醒过来。睡觉的、发呆的、聊天的……这会儿都把眼睛看向了陆臻。
“刑博,出什么事儿了?”陆臻用对讲机呼叫他们这辆车的司机。
“我也不清楚,前面忽然就停了。”
陆臻无奈,换一条线直接呼叫夏明朗,却只听到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声。
“怎么了?”陆臻疑惑起来,身上的汗水好像一下子收干了,凉嗖嗖的。
“给我呆在车里不要出来!”
夏明朗喊完这句话才意识到这条是单线,连忙开了群通再喝一声。
“到底怎么了?”陆臻感觉毛骨悚然。相识多年,他第一次听到夏明朗的声音发颤。
“你,嗯,你……过来看一下。”
天已破晓,地平线上染着一层暗红色的紫,空气里飘浮着一些白雾,泛着幽幽偏蓝的冷光。陆臻从车边绕过去,赫然看见头车的车轮底下辗住了一个人。
“这……”
“不是,看那里……”
陆臻下意识地跟随夏明朗的手指转移视线……蓦然,他倒吸一口冷气,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在他们将要前进的方向,有更多的尸体横七竖八地伏倒在地,隔着迷蒙的白雾,这条破败的红土小路仿佛没有尽头似地延伸着。
“怎么会这样?”陆臻明显地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政府军?”
“不,是部落仇杀。你看,他们都是被砍死的,政府军会用枪。” 苏晋眉头紧皱,他俨然成为了在场所有人里面最镇定的那个。
“为什么要这样?都是一个国的,有什么事需要这么狠?”陆臻脱口而出,话音未落已经自己意识到这话有多可笑。
“国家?”苏晋苦笑:“不要用你的想法去套他们,对于他们来说,部落的利益比那个虚幻的国家要实际得多。抢水,抢地,你死我才能活。以前有政府管着还收敛点,现在……”
陆臻没有再说什么,他并非对这块土地的现状茫然无知。尼罗河越来越窄,人口越来越多,人类的需求与日渐脆弱的生态有那么多的矛盾。争夺水源、争夺土地、争夺石油……这里的人们还在用最原始的方式控制着人口与利益的分配……大刀砍过,你死我活,几千年来从未改变。
这些尸体大都是老弱妇孺,她们向着一个方向俯倒,用各种姿势。陆臻几乎可以看到她们惊恐万状地奔逃在这条道路上,然后被掠杀者从背后砍倒。这些日子以来,陆臻第一次感觉到冷,那是一种沁入骨髓的寒意,潮湿而粘腻地沾在皮肤上,无可摆脱,仿佛那是有腐蚀性的,已经溶穿了皮肤。
“还有别的路吗?”陆臻听到夏明朗问。
“没有了。”苏晋说道。
“清路吧。” 夏明朗长长叹息,面沉如水。
虽然时间紧迫,可是通过这段路仍然花了他们很长的时间,毕竟光是分批让战士们面对现实就费时费力。虽然悍马车的高轮可以直接从尸体上辗过去,但是他们谁都不想这么干,清空道路就成了新的大工程。来不及掩埋,战士们戴着长胶手套把尸体抬到路边。
太阳渐渐升起,空气在阳光下翻腾,带着越来越浓烈的腐败的气息。终于有人忍不住趴到路边呕吐,瞬间,这种感觉像是会传染,路的两边吐成了一片。
“这里很快会变成疫区的。”张浩江阴沉着脸,那种强烈而又无奈的忧虑让他看起来几乎有些愁苦。
陆臻从背脊窜上一道凉意:“那有什么办法吗?”
“我们没那么多消毒剂,也没那么多时间。”
夏明朗微微点头:“那还是赶紧走吧。”
张浩江愣了好一会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毕竟是个医生,比军人拥有更多的慈悲,然而理智会告诉他什么才是最应该的那个选择,张浩江默默地组织人力消毒战士的身体与车轮。
再一次出发,整个车队都变得无比死寂,不断的有人冲到车尾去呕吐,医务队忙不迭地给战士们分发着药品。
陆臻再也没了睡意,那股子寒意在他的骨髓中隐隐作痛。战争,拨开所有那些令人慷慨激昂的名词,陆臻忽然发现了它的本质——为欲望所迫,彼此争夺,你死我活。
现实多么丑陋,令人恶心,然而你却无法逃避,毕竟你不想死,你总想活。
陆臻想起之前老谢政委给他们灌输的那一大堆红头文件,他忽然觉得有些话也不是那么可笑了,比如说:稳定,还真他妈就是压倒一切的。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从古到今,人们只有吃不上饭的时候才会揭竿而起,战争永远是最后那个选项。
用暴力来改变现状,那是一个民族最大的悲哀!
正午的阳光像燃烧的熔浆那样倾泄着,铁皮车箱里比蒸笼还要热,陆臻发现他几乎有些享受这种纯粹的干热,太阳像是最好的消毒剂,一点点地烤尽他骨髓里的寒气。夏明朗像是忘了要停车宿营,直到张浩江提醒他,再这么下去马上会有人中暑。
那天晚上,车队悄悄改换了路线。这是整个领导层一致同意的,他们宁愿穿越两军交战的火线,也不想再看到那样的人间惨剧,毕竟他们都是出色的军人,他们从不害怕战场。
结果陆臻一整个晚上都在忙着跟政府军方面沟通前方路线:具体的交火地带在哪里?我们已经在哪里了,我们这个地方安全吗?现在你们在哪里打着?我们要怎么绕过去?
陆臻沮丧地发现他在对着一团浆糊说话,起初,他怀疑政府军方面是不够信任他们,不肯把真实的消息透出来。可是后来他发现不是的,他们是真的糊涂,真的搞不清楚,他们的司令部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每一个团级部队目前在哪里活动。
陆臻气得简直想砸电台:“妈的!”
夏明朗从前座伸手过来拍了拍陆臻的脑袋。
“都这样,正常的。”苏晋倒是很淡定:“那帮人打仗跟玩儿似的,坦克埋在土里当炮台用,扛着机枪打飞机,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我就不相信了,这么打下去,他们还不得全军覆没?”陆臻极为愤慨,毕竟这些情报直接关系到自个儿的小命。
“不至于……”夏明朗淡淡笑了笑:“至少三十年前,咱们也是这么打仗的。”
“呃?”
“建制混乱,后勤混乱,师不知团,团不知连……自己的炮兵连轰了自己的先锋营。所以,我估摸着就他们那群业余部队也就这水平了,不会比咱们三十年前好多少。”夏明朗极为平静地:“要不然我为什么早先不走这条路呢?”
“这真的假的?”张浩江疑惑地:“你这说的是……对越南那场?”
“是啊!一场惨胜。”夏明朗的声音很轻,这一整天,他的情绪都不是很高,心事重重的模样。
“三十年了啊,挺快的!”陆臻感慨:“不知道现在还会不会打成这样……”
陆臻猛然一顿,后半句话断在了喉咙口,因为夏明朗忽然抬眸看了他一眼,漆黑的眸子在车内昏黄的光线下微微颤动。
“不会了!”夏明朗很认真地说道。
陆臻不知道自己是否多心了,夏明朗的声音总是不如往常那般自信。他有些冲动地伸手过去撸了撸夏明朗的头发,拿出自己最坚定的语气说道:“对,不会的,我们都不会让它变成这样的。”
夏明朗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