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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的日出日落。沐浴在春天的气息里,所有人都中心地赞美太阳、赞美掌管宇宙的诸神。第八天夜里,大地上的篝火比天上的星星都密,在漫长的乱纪元中荒废的城镇又充满了灯火和喧闹,同文明以前的无数次浸泡一样,所有人将彻夜狂欢,迎接日出后的新生活。
但太阳再也没有升起来。
各种计时器都表明日出的时间已过,但各个方向的地平线都仍是漆黑一片。又过了十个小时,没有太阳的影子,连最微弱的晨光都见不到。一天过去了,无边的夜在继续着;两天过去了,寒冷像一只巨掌在暗夜中压向大地。
“请大王相信我,这只是暂时的,我看到了宇宙中的阳在聚集,太阳就要升起来了,恒纪元和春天将继续!”
金字塔的大殿里,周文王跪在纣王端坐的石台下哀求道。
“还是把鼎烧上吧。”纣王叹了口气说。
“大王!大王!”一名大臣从洞门里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带着哭腔喊道,“天上,天上有三颗飞星!!”
大殿中的所有人都惊呆了,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纣王仍然不动声色。他转向以前一直不屑于搭理的汪淼,“你还不知道出现三颗飞星意味着什么吧?姬昌啊,告诉他。”
“这意味着漫长的严寒岁月,冷得能把石头冻成粉末。”周文王长叹一声,说。
“脱水——”纣王又用那歌唱般的声音喊道。其实,在外面的大地上,人们早已开始陆续脱水,重新变成人干以度过正在到来的漫漫长夜,他们中的幸运者被重新搬入干仓,还有大量的人干被丢弃在旷野上。周文王慢慢站起身,朝架在火上的青铜大鼎走去,他爬上鼎沿,跳进去前停了几秒钟,也许是看到伏羲煮得烂熟的脸正在汤中冲他轻笑。
“用文火。”纣王无力地说,然后转向其他人,“该EXIT的就EXIT吧,游戏到这儿已经没什么玩头了。”
洞门上方出现了发着红光的EXIT标志,人们纷纷向那里走去,汪淼也跟随而去,穿过洞门和长长的隧道来到了金字塔外,看到黑夜里大雪纷飞,刺骨的寒风使他打了个冷颤。天空的一角显示出游戏的时间又加快了。
十天后,雪仍在下着,但雪片大而厚重,像是凝结的黑暗。有人在汪淼耳边低声说:“这是在下二氧化碳干冰了。”汪淼扭头一看,是周文王的追随者。
又过了十天,雪还在下,但雪花已变得薄而透明,在金字塔洞门进出的火炬的微光中呈现出一种超脱的淡蓝色,像无数飞舞的云母片。
“这雪花已经是凝固的氧、氮了,大气正在绝对零度中消失。”
金字塔被雪埋了起来,最下层是水的雪,中层是干冰的,上层是固态氧、氮的雪。夜空变得异常晴朗,群星像一片银色的火焰。一行字在星空的背景上出现:
这一夜持续了四十八年,第137号文明在严寒中毁灭了,该文明进化至战国层次。
文明的种子仍在,它将重新启动,再次开始在三体世界中命运莫测的进化,欢迎您再次登录。
退出前,汪淼最后注意到的是夜空中的三颗飞星,它们相距很近,相互围绕着,在太空深渊中跳着某种诡异的舞蹈。
8。叶文洁
汪淼摘下V装具后,发现自己的内衣已被冷汗浸透了,很像是从一场寒冷的班梦中醒来。他走出纳米中心,下楼开车,按丁仪给的地址去杨冬的母亲家。
乱纪元,乱纪元,乱纪元……
这个概念在汪淼的头脑中萦绕。为什么那个世界的太阳运行会没有规律?一个颗状星的行星,不管其运行轨道是正圆还是偏长的椭圆,其围绕恒星的运动一定是周期性的,全无规律的运行是不可能的……汪淼突然对自己很恼火,他使劲地摇头想赶走头脑中的这一切,不过是个游戏嘛,但他失败了。
乱纪元,乱纪元,乱纪元……
见鬼!别去想它!!为什么非想它不可?为什么?!
很快,汪淼找到了答案。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玩过电子游戏了,这些年来电子游戏的软硬件技术显然已经进化了很多,其中的虚拟现实场景和附加效果都是他学生时代所无法比拟的。但汪淼明白,《三体》的真实不在于此。记得在大三的一次信息课中,教授挂出了两幅大图片,一幅是画面庞杂精细的《清明上河图》,另一幅是一张空旷的天空照片,空荡荡的蓝天上只有一缕似有似无的白云。教授问这两幅面中哪一幅所包含的信息量更大,答案是后者要比前者大一至两个数量级!
《三体》正是这样,它的海量信息是隐藏在深处的,汪淼能感觉到,但说不清。他突然悟出。《三体》的不寻常在于,与其他的游戏相比,它的设计者是反其道而行之——一般游戏的设计者都是尽可能地增加显示的信息量,以产生真实感:但《三体》的设计者却是在极力压缩信息量,以隐藏某种巨大的真实,就像那张看似空旷的天空照片。
汪淼放松了思想的疆绳,任其回到《三体》世界。
飞星!关键在于不引人注意的飞星,一颗飞星,二颗飞星,三颗飞星……这分别意味着什么?
正想着,车已开到他要去的小区大门了。
在要去的那栋楼门口,汪淼看到一位六十岁左右的头发花白、身材瘦削的女性,戴着眼镜,提着一个大菜篮子吃力地上楼梯。他猜她大概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一问,她果然就是杨冬的母亲,叶文洁。听汪淼说明来意后,她露出发自内心的感动,她是汪淼常见到的那种老知识分子,岁月的风霜已消去了他们性情中所有的刚硬和火热,只剩下如水的柔和。
汪淼拿过菜篮子同她一起上了楼,走进她的家门后发现,这里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冷清——有三个孩子在玩耍,最大的不超过五岁,小的刚会走路。杨母告诉汪淼,这都是邻居的孩子。
“他们喜欢在我这儿玩儿。今天是星期天,他们的父母要加班,就把他们丢给我了……哦,楠楠,你的画儿画完了吗?嗯,真好看,起个题目吧!太阳下的小鸭子,好,奶奶给你题上,再写上六月九日,楠楠作……中午你们都想吃什么呢?洋洋?烧茄子?好好;楠楠?昨天吃过的荷兰豆?好好;你呢,咪咪?肉肉?不,你妈妈说了,不要吃那么多肉肉,不好消化的,吃鱼鱼好吗?看奶奶买回来的这么大的鱼鱼……”
她肯定想要孙子或孙女,但即使杨冬活着,会要孩子吗?看着杨母和孩子们投入地对话,汪淼心想。
杨母将篮子提进厨房。出来后对汪淼说:“小汪啊,我先去把菜泡上,现在的蔬菜农药残留很多,给孩子们吃至少要泡两小时以上……你可以先到冬冬的房间里看看。”
杨母最后一句看似无意的提议令汪森陷入紧张和不安之中。她显然看出了汪淼此行在内心深处的真正目的。她说完就转身回到厨房,没有看汪淼一眼,自然看不到他的窘态,她这几乎天衣无缝的善解人意令汪淼一阵感动。汪淼转身穿过快乐的孩子们,走向杨母刚才指向的那个房间。他在门前停住了,突然被一种奇异的感觉所淹没,仿佛回到了少年多梦的时节,一如清晨露珠般晶莹脆弱的感受从记忆的深处中浮起,这里面有最初的伤感和刺痛,但都是玫瑰色的。
汪淼轻轻推开门,扑面而来的淡淡的气息是他没有想到的,那是森林的气息,他仿佛进入了一间护林人的林间小屋。墙壁被一条条棕色的树皮覆盖着,三只凳子是古朴的树桩,写字台也是由三个较大的树桩拼成的,还有那张床,铺的显然是东北的乌拉草。这一切都很粗糙、很随意,没有刻意表现出某种美感。以杨冬的职位,她的收入是很高的,可以在任何一处高尚社区买下房子,可她一直同母亲住在这里。
汪淼走到树桩写字台前。上面的陈设很简单,没有与学术有关的东西,也没有与女性有关的东西;也许都已经拿走了,也许从来就没在这里存在过,他首先注意到一张镶在木镜框中的黑白照片,是杨冬母女的合影,照片中的杨冬正值幼年,母亲蹲下正好同她一样高。风很大,将两人的头发吹到一起。照片的背景很奇怪,天空呈网格状,汪淼仔细察看支撑那网络的粗大的钢铁结构,推想那是一个抛物面天线或类似的东西,因为巨大,它的边缘超出了镜头。
照片中,小杨冬的大眼睛中透出一种令汪淼心颤的恐惶,仿佛照片外的世界令她恐惧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