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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这事悬乎。”徐亮用脚摆弄着一个黑色塑料袋,边走边漫不经心地说。课间操的时候,吴桐已经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他。
“那也未必。一个40多岁的人不可能这么龌龊吧?”丁凯接过了话茬。
“你看校门口那个装疯卖傻的老太太,七八十了,不也一样龌龊吗?”徐亮反驳道。
“为了五十块钱就拿自己不当人了?”吴桐也插了一句。
“你自己把自己当个人顶个屁用啊!这世道,你没钱,别人都不把你当人,那你才真不是人呢。”
吴桐和丁凯都不说话了。
徐亮脚下的塑料袋被一辆小轿车吓跑了。一片湿黄的叶子接替了它的职务。
三个人沉默地走在太阳底下。
书画社的门头前,新一轮的“友人”正在面红耳赤。张棋端着个碗站在花圃的石砌上。右手的筷子上插着个饺子,半天了,也不往嘴里送。
“没事,你上马啊!”“犹豫啥,上马准没错。”两句话后,不知什么时候衔在嘴里的饭又溅了出来。
三个学生像是被丢弃在外街的三条流浪狗,而那刺耳的杂七杂八的声音变成了一块巨手里拎着的骨头。骨头诚然是有诱惑的,但巨手又制造了害怕的错觉。于是,流浪狗和骨头之间总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
“我先去对面的报亭看会报,有情况喊我。”一阵面面相觑之后,徐亮不耐烦地说。
“那人没说几点啊?”丁凯盯着骑着单车路过的女生百无聊赖。
“再等半小时吧,如果没等到,那肯定是被骗了。”吴桐说。
“喂,看到了吗,刚才过去的那个女生?”“看到了又怎样?”
“有想法吗?”“就你小子想法多,有种,你付诸行动啊。”
“当然不如你了,挂一个,就成了有妇之夫。”丁凯一脸坏笑。
吴桐抬眼看了看“以棋会友”,提了提鼻子,又仰头向上。几朵云像收割机忙碌完后侥幸还留在麦地的麦秆,七零八碎,散成一片。隐隐约约地,吴桐心里被愚弄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游移的目光再扫过下棋的人群时,就有些厌恶和愤懑了。
“如果是骗局的话,想必他们完全可以识破,怎么不过来提醒一下呢?”吴桐对着棋局的声音沉默地皱紧眉头。
……
“人还没来啊?”徐亮用两个指头夹着一份晚报摇摇晃晃地回来了。
“真他妈的龌龊,居然被骗了。”丁凯吐了口唾沫。
徐亮把晚报打成卷插在左腋下,径直地来到吴桐跟前,像一个领导面对下属一样,拍拍吴桐的肩膀,一本正经地说:“孩子,还嫩啊!走吧,这顿算我的。”
向文书画社的门头变成了班主任的办公室。三个学生不辞辛劳地罚站一节课后,空着肚子,带着怨恨回去了。没走多远,吴桐弯下腰,捡起一片树叶,转过头,朝着罚站的地点,像扔一颗手榴弹,把树叶扔出去。“真他妈龌龊。”吴桐瞥了眼下棋的人群,又重复着丁凯的话。
一辆拉炭的三轮车鸣着汽笛步履蹒跚地踩着三个人的影子呼啸而过。一个蹬脚踏车卖水果的妇人用狐疑的目光打量着他们。
“吃水果吗?降价了。”
徐亮不屑地哼了一声,说:“改天,涨价了再买。”
妇人并没有生气,脸上露出不喜不悲的表情。她蹬着脚踏车在大街上停停走走,像深海里的鱼游来游去。
秋天不甚暴躁的阳光裹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摩托车的反光镜看上去有些刺眼。电动车电瓶的哼哼传过来,像有人在抓挠着吴桐的脸。各种各样的皮鞋、高跟鞋、运动鞋、休闲鞋噔噔地敲击着大地,顽强地制造着尘世的喧嚣。
一直走在这样的路上,一直都是。
从来没有怀疑过对与错,从来没有。
“孩子,还嫩啊!”
我们还是孩子。路应该容纳孩子的。我们曾经多少次天真无邪地穿过这里。我们曾经多少次义无反顾地来来回回。我们曾经多少次毫无保留地把心坦露在阳光下。
“一直都是这样的。”
吴桐好像听到谁在窃窃私语。他转头看向徐亮,发现徐亮也正转头看着他。
张棋开向文书画社的地方在吴桐上高三的那一年的某一天挂出了“此房出赁”的幌子。那个用毛笔写着“以棋会友”的木板在晚秋的冷风里走完了它的风烛残年,一个叫老王头的拾破烂的老人将它的尸体塞进了一个黑色编织袋里。
那天晚上,吴桐脑子里又浮现了三个单薄而认真的少年走在阳光里的样子。他们的眼睛是看进阳光深处的。他们的相信和不相信,他们的愚蠢和故作聪明都还带着稚嫩的表情。很少的一些二手经验在遇到事情的时候,除了不知所措,真的派不上别的用场。但是,不可否认,他们隐隐约约里还是希冀着什么的,哪怕,这希冀在现实中附着起来是一件很侥幸很偶然的事情。他们也还是希冀着,希冀着侥幸和偶然的发生,就像一个彩民等待着开奖般,笃定而激动。以至于现在,一年多以后,吴桐想起来的时候,还会耿耿于怀。那个骗钱的中年人的影子会变成一团团棉絮塞进他的喉咙和血管里。从棋局上飘过来的冷漠的眼神,像一枚枚钉子钻进吴桐的心房,扎出锥心的痛。从这个夜晚算起,还有一个多月,吴桐就十八周岁了。就变成成人了。可吴桐觉得成人的世界好像正无声无息中奉行着一种潜规则。他们彼此的心照不宣给即将迈进门槛的吴桐以阵阵的恐惧。他们的讳莫如深更使这恐惧演变成不自信,不确定,不明朗。
黑夜里,吴桐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写字台那边传来电子钟表轰赶时间的脚步声。还有很多功课要预习,还有很多功课要复习,他却早早地熄了灯。漆黑里,吴桐的手触碰到了床头黑色的泥哨。他把它拿起,放到嘴边,轻轻吹了起来。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死了丈夫的女人在坟头不住地哭诉。
其实,吴桐只会吹这一首曲子。当年吴桐缠着疯疯癫癫的二爷爷时,这个怪异的流浪汉只教会了他这一首。
客有吹洞箫者,倚歌而和之。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
上午语文课时,老师让吴桐背诵《赤壁赋》。吴桐在这里走了神。前面的流利赚来很多次老师满意的点头。瞬间的戛然而止却让老师大惊失色。他仿佛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满怀怜惜地摆摆手,示意吴桐坐下。吴桐则像被谁施了定身术。半分钟后,才怅然地摇摇头,茫然地看了老师一眼,怔怔地坐下。在这半分钟里,吴桐想了很多事情。他觉得文章中的哀怨声不是箫发出的,而是从二爷爷手里的泥哨中冒出来的。苏轼连赤壁在哪里都没有搞清,肯定是又把箫声和哨声混淆了。恍然间,一个挥之不去的身影便出现了。他蓬着头坐在一座庙的门槛上。背倚着门框。头稍微往上抬着。循着他眼神的方向,可以看到前方一棵巨树皲裂的树皮,树皮间沟壑纵横的条条纹纹。再远一点,晚霞像红绸缎一样披在太阳身上。太阳打扮地像一个待嫁的新娘,羞红着脸,频频向山那边张望。这时,那呜呜然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赶来。它们还没弄清这队伍是迎亲的还是送葬的,就过来搭手帮忙了。
太阳生气地把花衣裳扯成一片橘红,愤然地躲到山下圆房去了。
吴桐把哨子丢在床头,仔仔细细地背诵了一遍《赤壁赋》。物理老师说要试着用能量的观点解题,注意动能和势能的转化,注意摩擦生热和摩擦力做功,受力分析务必要准确,切忌眼高手低。化学课上复习了丁达尔效应。清晨阳光射过白雾会产生明亮的通路,这里面藏着科学。多莉羊比生物老师的孩子还亲,一节课下来,生物老师足足喊了二十次多莉。还有数学,要明确量和方程之间的关系,提高分析问题解决问题的能力。
黑夜的吴桐像安了电池的复读机,重复着白天复制的内容。黑暗,霸道而冷酷地圈占着整个房子。大街上跑夜路的车子晃荡荡的。像此起彼伏的潮汐,汹涌澎湃的声音爬上三楼的窗子,钻进吴桐的耳朵。间或有一两只奄奄一息的蚊子叫两声,嗡嗡地像一把剪刀在裁剪黑夜编织的布。它曲折蜿蜒的飞行途径,像一道繁琐的证明题的过程,复杂,难懂。
日子不停地在黑与白之间交替着,只在微妙的细部发生着不易察觉的变化。就像天床上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