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嘁嘁喳喳的说话声充斥着教室。每个人的脸上传递着稳操胜券的假象。活泼的气氛里隐下的紧张和不安会冷不丁从浮面的笑意间隙中冒出头,像一道横空出世的闪电,稍纵即逝,触不及防。吴桐觉得这样的热闹虚假地有些令人难受,他走出教室。
阳光像学校外面菜市场旁煤建澡堂子里的温水样不冷不烫不急不缓地淋荡在教室外。它浓密却不刺眼,奔放却还带着节制。时值六月初头,阳光正奔着它的繁复而去。夏至未至,阳光的成长正茁壮有力。这是一个恰当好的时候,介于热烈和枯燥之间,不幼稚,也没有成熟得过头。这样的阳光普照,会让人无端地觉得像是得了上帝的恩赐。吴桐走在如温泉般荡漾的暖阳里,本是想去梧桐树林的。他两只手掏在上衣口袋里,远远看见树林里交错重叠的梧桐树叶肥大而茂盛,仿佛是倏忽间的,人不知鬼不觉的,满树的绿色眨眨眼的功夫就遮天蔽日生机盎然了。吴桐又看到了那些透过鳞次般的树叶打在水泥地上的零星光点。一圈一圈,有明有暗。像婴儿的拳头颤巍巍,摇摆不定。吴桐笑了笑,转了身,奔校门口去了。门卫老头正戴着老花镜端坐在椅子上看报纸。脸上是少有的褪去鄙夷后的严肃。他看了一眼从偏门大摇大摆走出去的吴桐,又将报纸举得更高更远一些,辨认假钞样,目不斜视了。吴桐走出学校,漫无目的晃在马路上。他用很隔很远的眼光扫扫路上的车辆和行人,眼睛里没有什么好奇。眼前的市井就像报纸上一则跟他没有关系的征婚广告样,进不了已被他牢牢锁住的心。他只是走过去,放松着心情,过客样,不投注什么感情。他只是需要散散心,摆脱一些看起来轻松实则压抑的氛围。他只是想让他整个人的状态达到开阔和平和的最佳境地,以静制动,以内心的不变去应高考的万变。吴桐慢悠悠往北走着。他看到一个路口处防止重型卡车驶入的两个小石墩被换成了一个大的。大石墩横在路当口儿,有一股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派头。吴桐又闻到了一股刘家包子的味道。开年后,刘家包子每笼涨了一块钱,但是,包子葱多肉少的传统还在继承着,现在好像又有了要将传统发扬光大的苗头。吴桐在一个十字路口往东拐去。不知道怎的,“向文书画社”又搬回了老地方。“以棋会友”的木牌子似乎也跟着主人搬了回来。当然,仔细瞧可以发现,木牌早已不是先前的那一块了。吴桐看到木牌旁照例围了几个下棋看棋的人。下意识的,吴桐的心颤了颤,不过,还好,颤了两颤的心很快恢复了平静的惯性。吴桐拔出口袋里的右手,挠了挠头皮,又将手放回口袋,有些落寞地笑了笑。他的笑是对着棋局的,又仿佛不是。就好像学校里一个不怎么熟的同学擦肩而过时突兀地打了声招呼,他仓促地咧了咧嘴,有些尴尬,有些空洞,又有些措手不及。他张开的嘴是对着刚才的同学的,但是,同学已经离开了,他的笑也就没有了对象,盲目了,生硬了,一瞬间索然无味了。吴桐拉下挂了笑的脸,也没怎么犹豫,便一步步靠了过去。张棋正在跟一个秃顶的男人对战。秃顶的男人眯着眼,抽着烟,一付运筹帷幄的神态。张棋似乎是遭遇了有来头的对手,眉头紧锁,目光如电。棋局上的棋子已经所剩无几,张棋的右手紧捏着杀入敌营的“马”,迟迟不动。“应该跳马。”吴桐煞有介事地说了一句。旁观的人都朝吴桐斜睨地看了看,好像吴桐抢了他们什么似的,一个个眼睛里迸溅着怨气。连表情严肃的张棋也暂停了他脑海里有些绝望的高瞻远瞩,歪了歪身,抬了抬头,似乎想从论断者的身份上找到一些关于论断之可靠程度的蛛丝马迹。但是,他看了看吴桐,紧了紧眉,又有些生气地埋下头去。吴桐耸了耸肩,像完成了一件本来觉得很有意义实则无聊透顶的事样,心里落下了一层凉意,寡然地离开了。
明珠干洗店的老板孙明珠站在自家店门前,望着不远处摆放在梧桐树下待售的几盆花卉,张着嘴巴,久久不动。
李记熟食店的掌柜坐在店里,一手夹了烟,另一只手里握着遥控器,忙里偷闲看着电视。
吴桐低着头迅速走过孟寡妇的杂货铺。
吴桐在可以拐向黑脸房东那座老式楼房的路口停了停,空洞地望了望阳光下显得寂寥无比的长巷子,又直直朝东走去。他来到了新租的那间平房。
吴桐刚搬过来没几天,就从隔壁高三学生那打听到了一个听起来比较晦气的消息。在他搬来之前,这间房子里住着一个很老的老太太。老太太是新房东的母亲,前不久刚刚死去。也就是说,吴桐新租的这间平房曾见证了一个老太太一点一点死掉的全过程。老太太活得年纪很大,无疾而终,是喜丧。这间房子包容了也消耗了一个老人最后的几滴阳寿。房子见识了苍老,也看见了死亡。它散发着一层层阴森的恐怖。它白天也需要掌灯的习气让空气里残留的死亡的味道毋庸置疑根深蒂固。吴桐坐在暗淡灯光照耀的死亡气息里,内心从刚开始的惴惴不安提心吊胆变成了现在的温暖适然。这间低矮破旧的平房里承载着故事。内心有故事是一件多么好的事。吴桐坐在床边,伸手调了调写字桌上台灯的方向。写字桌上放着几张钉在一起已经起了毛边的纸。它是高二时候于老师发的课外读物。皱黄的纸上印着一篇小说。小说的名字叫做《命若琴弦》。
吴桐正襟危坐,在干净的方格纸上一丝不苟地誊写。他想将这篇小说一个字一个字抄下来。他冥冥中觉得剩下的这两天把心放在这里保存,可能比较牢靠,比较踏实。心从这里出来后直接走向考场,一定会鲜活,一定会自信,一定会所向披靡无坚不摧。是的,他等待着。他浸泡在满屋子的死亡里,等待着考场上一瞬间心弦的直挺。他感觉到死亡在酵发着生机,就像冬天正在土地内部孕育着满世界的草木葳蕤一样。他将在号角吹响的一刻,站在嗜血的战场上,弹跳出生的极致。他会向死而生。他会燃烧。他镇定自若等待着。是的,镇定自若,多么好。
普通高等学校招生全国统一考试。
高考。
活着,似乎是一种感觉或者是一种决心。活着应该是冲击函数。应该是质点。我思,所以我活着。我疼,所以我活着。活着,是一种多么高贵的生命体验。它似乎跟那些微观的粒子直接相关。它有接近光的速度。它有它也弄不清的运动轨迹。它的最绚烂处就是陨灭和死亡。吴桐觉得高考的每时每刻都应该提供给他这种活着的感觉,但是,事实并不是这样的。全场下来,他只是在看到语文作文题目中的一首诗时,活着的感觉才像一批救灾物质样搭乘了血液中一种叫做“血红蛋白”的小船,慢吞吞赶到了大脑深处。
一个名为雷抒雁的人写了这首诗。
仰望星空的人|总以为星星就是宝石|晶莹,透亮,没有纤瑕|飞上星星的人都知道|那里有灰尘、石渣|和地球一样复杂
吴桐看到这首诗的时候,兴奋地不能自持。他的脑子里突然闪现了两个瞎子。两个瞎子走着走着,变成了二爷爷和他自己。吴桐轻轻晃了晃头,脑子里骤然间阴了天般混沌起来。他又看到在一片死灰之中走过两个孩子,一个鲜红,一个淡绿。吴桐看到,两个孩子走着走着,变成了汤米和他自己。他感觉到他终于要燃烧了。他迫不及待要燃烧了。但是,这个时候,有一个脑袋被理所当然和自以为是撑的像他的肚子一样臃肿的老师急惶惶朝吴桐泼了一盆冷水。吴桐听到老师站在讲台上义正言辞地说,大方向错了,大方向错了。老师的话像他臃肿的肚子臃肿的脑袋样令人厌恶。老师的话刺激了吴桐,考场上的吴桐闻到了血腥腥的味道。他义无反顾选择了燃烧。他要挺立在现实的大地上观望理想。于是,他在决定他命运的试卷上掺进了老瞎子的一千根琴弦。他站在他目光的穷近处探讨了理想和现实的关系。他碾过了他单薄的生命表象,第一次,朝一个不索要终点和回报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他用他一贯的固执把诗文中高高在上的星星比作一千根琴弦崩裂后释放的一线光明。飞上星星的人知道了星星上有灰尘,有石渣,它亦只不过是另一个地球。这是事实,的确,不是一厢情愿,不是自以为是。但,那又怎样呢?要嘲笑仰望星星的人吗?要把那块晶莹,透亮,没有纤瑕的宝石敲碎了看它的组成吗?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