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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乾文集-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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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连连这么一问,给牧师也问了个愣。他抽回迈出的脚步,缓缓举低了烛台,重新又照了照王志翔的脸。

那是一张令人坚信不疑的诚实的脸。



“王先生,方才按铃了吧?”胸襟绣了“17”号码的看护轻手轻脚地推开了门,探进一个脑袋——这个字也许用得笨了,因为那明明是一张美丽的脸,上面还滴溜着一对不甚知愁不很会发怒的眼睛。

“嗯,”王志翔平躺在雪白枕头上遐想着的脑袋向上抬了抬。高凸颧骨往两旁一拱,挤出了一滩茫然的微笑。

“您要什么?”看护走近了,白布衫里摆动着一条稍短但还窈窕动人的身腰。

“告诉我,密斯潘,你同忠亮究竟好到什么程度?前天晚上你出去后,我想了许久,我觉得你们简直是马马虎虎就订了婚,嗯?”方忠亮是他中学时代的一个同班,现在一家火油公司当书记,是当地业余网球队的中坚队员。王志翔一进院就对这活泼喜欢笑的17号发生了兴味。及至由闲谈而知道了是他旧日同窗的未婚妻时,彼此之间更来得熟稔些了。

“养您的病吧,问这个干么,碍着您!养完了好去逛新大陆。”女人调皮地笑了一声,闪身出去,又忙别的事儿去了。

人虽出去了,那影子可还晃在王志翔的心坎上。

每个人心坎上都应该藏躲一只美丽影子,凭什么他就老得惦记家里那个满脸雀斑的糟糠之妻?粽子脚虽然可以放大,然而终于还比不上天足啊。第一件烦死人的事,是她走起路来总活像一只芦花鸭子。瞧人家密斯潘,两只又玲珑又轻盈的脚,跳跳蹦蹦,还有那只握了体温表向他唇边送的手指,多白多嫩呵。而且每天她还捏住他的手腕不放。还看那白金小表呢,谁知她试的是脉还是心!

前天晚上她值夜班。趁着她冲药的工夫,他们长谈了一下。他述说方忠亮和他交情的深厚,两个人在学校里如何要好。方忠亮在校时就是体育名将,每次运动会他必得一串金银奖牌。王志翔夸耀他自己不用赛跑,每次必有奖牌到手,因为考试时候他们全得向他借数学的算草。然后他吹起自己多么用功,多么能干;如今,教会看他有造就,特意派他出洋留学去。话又转到美国怎样阔上去了。当她听说美国“每个人都有一辆汽车”时,她羡慕得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个不稳重然而也不世故的女人,尚不深知一个自私的男人怀里可以揣着怎样一具卑污的算盘的。“无心”在这样单纯乐天的女人不是罪过,是可悲。看到方忠亮娴熟的球术,她无心地抽了一口凉气,随着她无心地吸进一纸婚约。如今,她又倒吸了一口凉气,可还是无心的。然后,她转身按照电铃明暗器上燃亮的房码,到另外病房里照顾去了。

床上有心的王志翔却没法睡下了。他辗转反侧,心神总也宁静不下去。恍惚之间,他似乎又看到一股“圣灵”了。他判定这是一个容易下手的女人。然而矛盾还是有的。因为他毕竟是一个“有良心的人”。方忠亮的确没志气,成天打球,在学校里就泄气,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出息,靠准不是他的敌手。然而究竟是老同学,他觉得这似乎不大应该。

——这种女人还不是同谁接近就属于谁!

另一个低微的但并非无力的声音这么说。同时,一涡柔媚的笑出现在他跃跃欲试的心坎上了。他转念将来如果真地成为哥伦比亚博士,家里那位怎么抬得出来!尊荣与美丽向来是并肩而立的。《圣经》里讲的是“真理”,但有时还不妨用“天理”压倒那个。

在医院里十天左右,他不再管17号叫“密斯潘”了。他竟然大胆地(可也试着步地)问:“紫霞,等我从美国回来的时候,你就当博士夫人了,你愿意不?咱们真是有缘。准是上帝安排的。你知道,我对于女色向来是无动于衷的。凭我,要找个女人总不成问题吧,然而到如今,我仍是个光棍,或者说是‘童男子’。你不答应我,我就光着棍出洋。那时一高兴,我也许娶一个美国老婆!不过,唉,种族不同,将来生出孩子总不好办。还是咱们俩吧。紫霞,你怎么说呢?你放心,没有人敢反对咱们,只要咱们自己可靠——”

女人为他这一番话说愣了。她没的可说。她尽自呜咽着:“怎么好,你们两个我谁也舍不得。”

不用她挑,有人替她解决了。

那个她“也舍不得”的方忠亮不知道从哪里听见风传,一个下午,放下球拍,一口气冲到医院来。他气势汹汹地一直闯进了看护楼,一把攫住潘紫霞的白布衫,咬牙骂着:“你——你——不要脸的女人!骗人,你丢我就丢吧,干么还鬼鬼祟祟!弄得家里爸爸都知道了。他们谁都讥笑我,说我——都是你。不等你丢,我先休了你。给我滚……”说着,他的气更压不下去了。他一手扯住女人的头发,劈手打来。

潘紫霞往楼口扑奔,尖声嚷着。

医院里许多工作人员都走出来了:骨科医生、拔牙的助手和六七个戴小白盔的护士,大家上前齐手把这个莽汉拉开了。

女人嘤嘤地哭着,梳理着额角上的乱发,然而却象是自知理亏似地躲到一旁,垂头抽噎着,摸不清是委屈还是羞愧。

方忠亮双手权在腰际,苍白着脸,嘴里急促地喘着气。突然,他不屑地拔下手指上那只戒指,狠狠地朝女人身上丢去。



王志翔出院了,还是院长亲自到病房里请他走的。

他睁大了眼睛想解释,争辩,申明他如何“规矩”,然而他怕洋人那副铁青的脸色。包围他的,还有那么些双鄙夷愤慨的眼睛,闪烁在一只只小白盔下面。他有些莫名其妙:干么她们还嘀嘀咕咕地议论呢!

当他对那个替他收拾床铺的看护怯生生地说“我要看看潘紫霞女士”时,只见那个短胖女人撇了撇嘴,睬也不睬地嘟囔着:“还看她呢,哼,改日再见吧。”

躺卧的姿势是助长头部发昏的,况且半个月来,王志翔在白被单里翻腾着身子,还做着那样绮丽的梦。走下医院的台阶,世界在他面前旋转有如吊在空中的秤锤。重新嗅着室外空气,用肉眼摸触到阳光、熙攘的马路和路上的行人,一种亲切的感觉使他兴奋了。但是回首石阶上面的医院大门,那里可又似有什么东西向他沉重地压了下来。

终于,他还是胜利地笑了。一个前程远大的人是不宜有过多琐细计较的。反正不久他的脚将踏在西半球上了。谁也挡他不住。而且,而且回国来还有白嫩胳膊挽住他呢。

想到白嫩胳膊,他脚步迟缓了。临离医院他原想看她一下,她究竟哪儿去了呢?他心下有些疑窦,可还盘算着怎样下这第二步棋。他得帮她和方忠亮“和平地”分手。务必做到不伤及他同方某的友谊。然后,还得连上帝全瞒住,两人秘密订了婚。这个要蒙盖得紧紧地,直到他回国后才发帖子。那时谁还有得说!

他这么安全地筹划着,就走到牧师家了。

他又踏进这个地方了。直像一家人,他不必通知地就奔到牧师的书房。然而空空的,只有一幅耶稣受难的像挂在那里,使他心里有些不舒服。他竟一直奔到牧师内宅来了。他嚷着:“王志翔来了。”然而刘太太只淡淡地说一声:“牧师出去啦。”再没有下文。

他很诧异。他寂寞地扑奔刚放学的小婷。那小姑娘想往他怀里钻,却即刻为她妈妈拉开了。

走出牧师家门时,王志翔是垂了头的。他虽然满身罩着阳光,但他却觉得世界对他分外阴暗,窒闷。他开始感到环境对他有些过意不去了。他用很轻的步子,几乎溜着墙边,踱进了育德学校。走过市道,他还猜疑着那些暧昧的注视。

好了!他终于算逃进了他自己的房间。他锁上门,第一件东西,他看到他那些只装满了希望与宏愿的箱笼,一切布置安排都依旧不曾移动。

突然,他倒在椅子上爽朗地笑了。他以为什么都丢失了,都完了。如今,一切似乎又在掌心寻到。他笑起自己适才的胆虚来了。

然而在宿舍里碰到阔别半月的教务长,那个人却不再净说着“到美国的时候,替我买点无线电书”的话了。他只冷冷地同他握一下手。学生们态度的变化更明显了。没有人再追着叫他“王博士”了,有些见了他,竟远远就避了开去,像是存了什么戒心似的。

他生气了。他一把抓住一个熟学生的胳膊,拽到房里,死乞白赖地诘问他。

那个学生先向窗口戒备地瞥了一眼,然后结结巴巴地说:“徐之棠先生告诉我们大伙儿说——说——说老师在医院同——同一个看护‘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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