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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不过换来换去,古今人数有限,那得多人与世?换世便是造物之能,换人将穷造物之技。只因糊糊涂涂,忘却面目本来;遂尔颠颠到到,一任形骸所寄。若教尽识前生,移换正非一处;偶然泄漏机关,辄共惊为怪异。那知本是轮回之场,何必认作骇人之事。
说话的柳公盛德,不宜无后,故天锡佳儿,此固理之当然。那桑公未尝不是正人,却如何有女无子?看官有所不知,桑公虽无子,其宗祀原未断绝。他有个侄儿叫做桑维翰,初因避乱,徙居他乡,后来功名显达,延了桑门一脉,子孙繁衍,正与柳家一般。此是后话,传中不能尽载。
且说柳公当日把梦中所见藏在肚里,并不向人提起。梦兰、梦蕙见柳公生子,十分欣喜,弥月之后,各出珠玉锦绣为刘哥作庆。柳公大排筵席庆喜,就为梦兰、梦蕙饯行。饮酒间,柳公对二女道:“常言:‘无官一身轻,有子万事足。’我向来艰于得嗣,今幸生此儿,吾事已足,即日当上表乞身,告归林下。你两个先往长安,我上表后,亦将入京面谢天子,相会当不远也。”梦蕙道:“梁郎既蒙钦召,爹爹不日也要还朝。”梦兰道:“爹爹好生保护幼弟,孩儿们此去京师,专望爹爹到来相会。”当晚席散,即收拾行李。次日拜别柳公,带了从人起身上路。刘继虚亲自送出境上,珍重而别。梦兰此番有梦蕙作伴,一路上说说笑笑,所过山水胜景各有题咏,互相唱和,甚不寂寞,比前番慌慌张张,藏名隐姓,避入刘家之时,大不相同。经临馆驿,无不小心承应。那一日,来至凤翔府河桥驿中,天色已晚,驿丞接着梦兰、梦蕙,分付今晚即于本驿安歇,明日早行。从人领命,各自四散歇宿。梦兰、梦蕙同住一房,钱乳娘等一班女侍,因路途辛苦,到得黄昏都想要睡了。梦兰打发他们先睡,自己与梦蕙挑灯对坐,分韵赋诗,且自得意,那晓得有人在那里暗算他。正是:
前闻路有歹人,故特避入他所。
今番出其不意,祸到临头怎躲。
且说赛空儿等到二更以后,悄地拿了腰刀,潜至驿后,飞身上屋,盘过了几带房子,直至梦兰、梦蕙卧房屋上,轻轻撬开瓦楞,望下张看。只见两位夫人还在灯下闲话,兀自未睡。赛空儿不敢惊动,且蹲伏在屋檐边,要等他睡后,方才下手。少倾,梦兰、梦蕙赋诗已完,大家吟诵称赞一回,觉得夜深了,才携灯就寝。刚刚伏枕,灯尚未灭,两个似梦非梦,大家都见灯前现出一位神人,绿袍象简,好似判官模样,指着他两个说道:“两位夫人好大胆,外边现有刺客要害你,如何便睡?我今特来救你。我乃森罗第一殿判官房元化是也。小女房莹波负了你夫家梁氏大恩,蒙梁状元不念旧恶,将他骸骨改葬,故我今来报德。但你那半幅回文锦,须权付我拿去,异日送还。”说罢,转身向外便去。梦兰、梦蕙正要问时,忽听得屋上有人大叫一声,扑的一响,像有人跌落地的一般。两个一齐惊觉,连钱乳娘等一班女侍也都是吓醒,忙起身掌灯,向庭中看时,只见一人到在地下,身边撇下钢刀一把。原来赛空儿在屋上窥见两位夫人睡了,正待下屋行刺,忽见屋檐前闪出一位神人,把手中象简向他顶门上狠打了一下,一时疼痛难禁,忍不住一声叫喊,不觉连身跌落地来。正是:
神威显吓,鬼事惊心。昔日一小姐月下妆魔,不过一戏再戏;此夜两夫人灯前见鬼,却是千真万真。信乎人忘德;鬼不忘德,果然人负人,天不负人。若说打到赛空儿的手段,只算为女儿报怨;为何刺杀房莹波的时节,偏不见判官显灵?总为公义所动,非因私恨欲伸。莹波替死,或到是房判官从空转移,弃舍己女;判官救命,安知非房莹波有心赎罪,叮嘱父亲?今日馆驿中梦兆,昭然可据;前日公堂上鬼话,岂是无因?
当下,钱乳娘等一片声叫:“有贼。”惊动了外面巡更的驿士,拿着火把器械一齐拥进,把赛空儿拿住,用绳绑缚了。梦兰传唤驿丞过来,责骂他巡逻不谨,容歹人直入卧内行刺,好生可恶。慌得驿丞连连叩头,禀说:“这厮自称钟防御老爷标下打差官军,有腰牌可据,故留他在驿门首耳房中暂歇,实不知他是歹人。”梦蕙道:“既是钟防御的打差官军,为何却到此行刺?今即着你将这厮缚送该地方官勘问。我们要紧进京,不在这里等回话了。勘问明白,解他到京发落罢。”驿丞叩头领诺,即命驿卒将赛空儿押去空房中吊着,等天明解官。梦兰、梦蕙自与从人收拾行李,打点起身。检看囊中,那半幅回文锦已失其所在,大家惊叹梦中神语之奇,不在话下。
且说驿丞至明日锁押了赛空儿,一步一棍,解到凤翔府里。那凤翔知府就是昔日捉拿贾二、魏七的张太守,当下听了驿丞禀词,便把赛空儿用刑推问。赛空儿不肯说出真名姓,只招做钟防御标下打差官军孙龙,为一时见财起意,欲劫梁夫人行李,因忽中恶跌到,致被捉获。太守录了口供,一面备文申报钟防御;一面点差解役解犯赴京。这张太守前番遇了个假杨梓、假杨栋,今日又遇着这假孙龙。正是:
又一番李代桃僵,辨不出指鹿作马。
时伯喜报屈无伸,真孙龙受诬怎解。
事有凑巧,此时真孙龙同着郑虎,领了商州广捕文书,缉查赛空儿踪迹。恰好也走到凤翔地方,忽闻街坊上人传说钟防御的标兵孙龙在馆驿里做强盗,打劫梁夫人,被驿丞拿住,解送本府审明,今日要起解赴京哩。孙龙、郑虎听了这话,十分惊疑,忙奔到府前打听,只见几个公差锁押着一个犯人,从府门里出来。仔细看时,那犯人正是赛空儿。孙龙、郑虎便赶上前,将赛空儿劈胸抓住,喝道:“逃犯在此了,不要走!”众公差一齐嚷将起来道:“这是解京重犯,你们是什么人,敢来拦抢!”孙龙、郑虎道:“他正是重犯赛空儿。我们奉钟防御老爷之命,正要拿他到京去。”众公差喝道:“胡说,这是盗犯孙龙,什么赛空儿?我晓得了,这孙龙原系钟防御老爷的标兵,你们想是他同伴,要来用强抢劫么?”孙龙叫屈道:“哪里说起?只我便是孙龙,奉本官钧旨,着我与同伴郑虎解送这杀人重犯赛空儿赴京,不想行至商州,被他脱逃。彼时便禀知州官,现蒙给发广捕文书,在此捕他。今日幸得捕着,如何到说他是盗犯孙龙?难道我孙龙是做强盗的?”众公差听说,惊疑道:“不信有这等事。”便喝问赛空儿道:“你这厮真个是孙龙,不是孙龙?”赛空儿低着头,只不做声。郑虎道:“列位不必猜疑,我们现有本官的解文与商州的捕牌在此,快到当官审辨去。”说罢一齐拥到府堂之上。
张太守尚未退堂,孙龙、郑虎跪上前,将上项事细细禀知,又取出两处公文呈验。太守喝骂赛空儿道:“你这逃犯,盗了孙龙的腰牌,假称孙龙,在外为非作歹,又累那时伯喜替你吃打,十分可恶。今真孙龙在此了,你还不从实供招么?”赛空儿料赖不过,只得把前后实情招了。太守道:“这厮前既误杀假梁夫人,今又欲害真梁夫人;前既假冒兴元刺客,今又假称防御兵丁,真是罪上加罪了。”便分付书吏:“一面追转申报钟防御的文书,一面另备公文,差衙役一名,协同孙龙、郑虎押送赛空儿至商州,与时伯喜对理明白,以便解京发落。”孙龙、郑虎领了公文,同了差役,押着赛空儿,星夜投商州来。禀知州官,于狱中取出时伯喜,当堂判问。伯喜见了赛空儿,指骂道:“你这厮便逃走了,却连累得我好!”州官喝问赛空儿道:“你前日逃脱时可曾与时伯喜同谋?”赛空儿道:“犯人实不曾与他同谋。”伯喜哀告道:“小人的冤情已白,求老爷天恩释放。”州官道:“你二人一为逃犯,一为逃军,虽罪有重轻,都释放不得。”便命左右一面备文给发凤翔府来差回覆张太守,一面仍令孙龙、郑虎押着赛空儿,另差兵快二名押着时伯喜,一齐解京。正是:
一谋人命一谋财,漏网终难免祸灾。
人会使乖脱得去,天教假手捉还来。
孙龙、郑虎和那两个兵快将时、赛二人都用囚车装钉了,即日起行。时伯喜叫苦不迭,一路上怨恨赛空儿无端连累。赛空儿又说他是逃军,合该受罪的,互相争骂。伯喜忿了一口气,又在州里受了一番拷打,今又路途跋涉,熬禁不起,染成一病,才到长安,呜呼死了。兵快只得将空文呈报。孙龙、郑虎自把赛空儿解送刑部,听候梁状元发落。
此时,梦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