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房门关上后,杜洛瓦一把将妻子搂在怀内,说道:
“你好吗?玛德。今天见到两位老人,我心里真高兴。平时在巴黎,倒也不怎么想他们。等到见了面,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快乐。”
老头此时在墙板上拍了两下,喊道:
“来呀,来呀,饭已做好了。”
一对新人于是在桌旁坐了下来。
这一顿乡间的饭菜,吃的时间却很长。菜上了一道又一道,但先后顺序毫无讲究。首先是一盘烧羊腿,接着是大香肠,再后是摊鸡蛋。几杯苹果酒和葡萄酒下肚,父亲也就来了兴致,一个接着一个地讲了些他所念念不忘、只在喜庆场合讲的笑话。笑话大都庸俗而低下,然而他自己说,全系其朋友们的亲身经历。这些故事,杜洛瓦虽已不知听过多少遍了,但仍不时发出一阵阵笑声。今日重归故里,对孩提时代所熟悉的场所常常梦牵魂萦的眷恋之情,不禁油然而生。逝去的岁月在脑海中留下的深刻印象,各种各样的往事和昔日的景物,如门上的刀痕、放立不稳、闹过笑话的椅子、泥土的芳香、从村外树林吹来的浓烈松脂味和草木味,以及房舍、溪流和粪堆的气味,虽然都不值一提,如今又在眼前或脑际浮现了出来。
母亲始终一声不吭,神情忧伤,闷闷不乐,不时带着心头之恨对媳妇瞟上一眼。由于终年劳苦,这已进入花甲之年的村野老妇,对这城里来的女人天生有一种反感和憎恶,觉得她定是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心地不纯、邪念不断的骚货。她常常站起身,去厨下端菜,或是给每人的杯内倒上黄色的酸饮料,或冒着泡沫、带有甜味的赭红色苹果酒。装这苹果酒的酒瓶,也同柠檬汽水瓶一样,开启的时候,瓶塞常会跳出来。
玛德莱娜吃得不多,话也很少,忧郁的神情显而易见。嘴角虽然仍旧浮着一丝任何时候都可看到的微笑,但此微笑现在却透出一副凄哀和听天由命的样子。她备感失望,伤心不已。为什么要这样呢?不是她自己要来的吗?她不是不知道,今日此来,见的是乡下人,而且是没有多少知识的乡下人。她这个人素来很少幻想,这一次,怎么就对他们产生了兴趣呢?
对于这一点,她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女人难道天生喜欢猎奇?来此之前,她是否将他们过于理想化了?这倒没有。说她把他们想得更为文雅,更为高贵,更富温情和更具特色,倒是可能的。不过,她并没有要求他们像小说中所描写的类似人物那样显得相当出众。那么,他们的一举一动和喜怒哀乐,他们对种种琐屑之事的兴趣,以及许多难以捉摸的粗鲁表现和乡下人的土气,何以会使她感到格格不入呢?
她不由地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她还从来没有向任何人谈起过她。母亲在圣德立寄宿学校长大,后来当了一名小学教师,不幸被人诱奸而从此一蹶不振。玛德莱娜十二岁那年,郁郁寡欢的她在贫困中死去。一个陌生人随后将玛德莱娜收养了下来。此人或许就是她父亲吧?但究竟是不是?她也不太清楚,只是模模糊糊的疑惑罢了。
这餐饭吃得没完没了。几位酒店常客这时走进来同杜洛瓦父亲握了握手,见到杜洛瓦,个个称赞不已,同时目光瞟着年轻的新娘,不停地挤眉弄眼。那意思分明是:“好家伙!乔治·杜洛瓦的媳妇长得可真是百里挑一!”
另外几个同杜洛瓦家没有多少亲近关系的顾客,在几张木桌旁坐了下来。有的要啤酒,有的要白兰地,有的则要拉斯拜葡萄酒,叫喊声此起彼伏。接着,他们玩起了多米骨牌,在桌上,把黑白方形骨牌拍得震天响。
杜洛瓦母亲一脸愁容,不停地走来走去,伺候着顾客。一会儿收钱,一会儿撩起蓝围裙,擦拭桌面。
客人们嘴上叼着用陶土烧制的烟斗,吸着劣质烟草,把酒店里搞得乌烟瘴气。玛德莱娜被呛得咳嗽不止,于是向杜洛瓦说道:
“咱们出去吧,我已经受不了啦。”
饭还没有吃完。杜洛瓦父亲一闻此言,立刻拉下了脸来。玛德莱娜只得站起身,一个人拿了把椅子坐到门前的大路旁,等着公公和丈夫把咖啡和烧酒喝完。
杜洛瓦很快赶了过来,向她提议道:
“咱们从这儿下去,到塞纳河边去走走,你说好吗?”
“很好,走!”玛德莱娜喜不自胜。
他们走下山后,在克瓦塞租了条船。整个下午,他们是在一小岛边度过的。岸上垂柳轻扬,河里碧波荡漾,明媚的春光更是暖意洋洋。两人不禁眼饧骨软,打了一会盹。
天快黑时,他们才回到山上。
对玛德莱娜说来,随后在烛光下进行的晚餐,比中午那顿饭还要难熬。杜洛瓦父亲因中午多喝了两杯,在餐桌上依然醉眼朦胧,一句话也没有。他母亲则仍旧搭拉着脸。
昏黄的烛光照在灰色的墙上,留下了一个个身影。但鼻子显得特别大,动作也变了形。偶尔有人稍稍侧过身对着摇曳不定的光焰,用叉子往嘴里送食物时,在墙上留下的影像,却是一只其大无比的手,在拿着木叉往一张魔鬼般的大嘴里填着什么。
晚饭一完,玛德莱娜便拉着丈夫到了外面,因为黑魆魆的屋子里,到处弥漫的烟草味和泼洒的饮料发出的气味,实在呛人。
走出屋子后,杜洛瓦向妻子说道:
“我看你已有点厌烦了吧?”
玛德莱娜正要否认,丈夫止住了她:
“不必逞强,我已看出来了。要是你愿意,我们明天就回去。你看怎样?”
她低声答道:
“好的,我是想走了。”
他们慢慢地往前走了走。和风拂面,柔和而深沉的夜色里,似乎到处充满淅淅沥沥的细小声音。不知不觉中,他们已走在一条曲折的小径上,头顶的树木直冲霄汉,两旁则是一片漆黑的灌木丛。
玛德莱娜问道:
“我们这是走到哪里来了?”
“树林里,”杜洛瓦说。
“树林大吗?”
“很大很大,是法国屈指可数的一座森林。”
小径四周弥漫着泥土味、草木味和苔藓味,含苞待放的幼芽所散发的清新气息,同灌木丛中枯枝败叶霉烂变质的陈腐味交织在一起,这正是茂密的森林里所特有的气味。玛德莱娜仰起头,看到硕大的树冠之间有繁星点点。由于没有风,树枝纹丝不动。虽然如此,她仍感到四周这苍茫林海,似乎有一条脉搏在微微跳动。
不知怎地,她的心突然一阵战栗,并迅速传遍全身。胸中顿时隐隐约约涌起一丝哀愁。此时此刻为何会有此种感觉?她也不明所以。只是觉得自己孤身一人,像是在这广袤的大森林中迷了路,又像是落入水中,时时面临着生命危险,而又无人搭救。
她呐呐地说道:
“我有点怕,想回去了。”
“那好,咱们往回走吧。”
“那么……我们是明天回巴黎了?”
“当然,明天走。”
“明天早上就走。”
“行,就明天早上。”
他们回到酒店时,两位老人已进入梦乡。这一夜,她没有睡好,不断地被各种各样的声响惊醒。这些声响正是农村所特有的,她很难适应,如猫头鹰的叫声、一头猪在墙边猪圈里的哼哼声,以及午夜刚过便已出现的雄鸡打鸣。
天蒙蒙亮,她便起了床,很快做好出发的准备。
杜洛瓦走去禀告父母,说他们要走了。两位老人听罢,不觉一怔,经过三言两语也就弄清楚,这匆忙离去是谁的意思。
父亲只是问了一句:
“你不久还会回来吧?”
“当然,夏天就回来。”
“是吗?那就好。”
母亲在一旁嘟哝道:
“望你能平平安安,不会因自己做的事而招来苦果。”
为使两位不满的老人得到抚慰,杜洛瓦作为礼物,给他们留了二百法郎。十点左右,派去叫车的小男孩,将马车领了来。
一对新人也就吻别双亲,登车离去了。
车子正往山下走去,杜洛瓦噗嗤一笑,说道:
“你看,我是否有言在先,不能带你来见我父母杜·洛瓦·德·康泰尔先生和夫人。”
玛德莱娜也笑了起来,说道:
“不过我现在却心情很好,并已开始喜欢他们。回到巴黎后,我要给他们寄点糕点。”
接着,她又嘀咕道:
“杜·洛瓦·德·康泰尔……你就等着瞧吧,收到我们的结婚喜报后,谁也不会对这个称呼感到奇怪的。我们就说,在你父亲的庄园里住了一星期。”
她把身子靠过去,在他的嘴角轻轻吻了一下,一边说道:
“你好,乔!”
“你好,玛德,”杜洛瓦将手从她身后伸过去,搂住了她。
远远看去,晨光下的塞纳河,像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