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沉默片刻后,杜洛瓦问道:
“在回巴黎之前,你恐怕要在此耽搁很久吧?”
弗雷斯蒂埃夫人答道:
“那倒不会。事情一了结,我就走。”
“总得要十来天吧?”
“顶多十天。”
杜洛瓦又问道:
“这么说,他已没有任何亲人了?”
“是的,只有几个远房亲戚。他很小便父母双亡。”
一只蝴蝶飞来石竹花采蜜,他们俩都不约而同地注视着。蝴蝶迅速地拍着双翼,从一朵花飞到另一朵花。身子停在花上后,一对翅膀仍在轻轻地扇动。他们俩就这样默默无言地坐着。
仆人走来告诉他们,神甫的事已经办完了。他们又一起回到了楼上。
同一天前相比,弗雷斯蒂埃似乎是瘦得更厉害了。
神甫握着他的手,说道:
“再见,孩子,我明天再来。”
说罢,他一径走了出去。
神甫的身影刚在门边消失,气喘吁吁的弗雷斯蒂埃便吃力地向他妻子伸出两只手,时停时续地说道:
“救救我……救救我……亲爱的……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救救我吧……我一切听你的,去把医生找来……
他让我吃什么药都行……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他哭了,大滴大滴的泪珠滚在那深深凹陷的面颊上。干瘪的嘴唇显出了一道道皱褶,像小孩伤心时一样。
他的双手又落到了床上,缓慢而有规律地继续做着一种动作,仿佛要抓起被子上什么东西似的。
他妻子也跟着哭了起来,只见她结结巴巴地说道:
“别胡说,哪就到了这一步?你是昨天出去玩累了,不过是一种病症,明天就会好转的。”
弗雷斯蒂埃的急促呼吸,现在是比刚刚跑过的狗还要快,连数也数不上来了,而且微弱得让人几乎难以听见。
“我不想死!……”他仍在不停地说道,“啊!我的上帝……我的上帝……我的上帝……我会怎样呢?我将什么也看不见了……什么也看不见了……永远看不见了……啊!上帝!”
他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好像看到什么他人未看到的面目狰狞之物,因为他的眼内露出了恐惧的神色。与此同时,他的两手依然在吃力地做着那可怕的动作。
他突然打了个寒战。刹那间,从上到下,整个身子都抖动了一下,随后,他又气弱声嘶地说道:
“公墓……我……上帝!……”
在此之后,他就再也没说什么,只是带着惊恐的神色喘息着,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时光慢慢流逝,附近修道院的一座大钟忽然响了起来:现在已是中午十二点了。杜洛瓦走出房间,去吃点东西。一小时后,他又回到房内。弗雷斯蒂埃夫人什么也不想吃。病人仍旧躺在那里,纹丝未动。他那双枯瘦的手,仍在被子上抓来抓去,好像要把被子盖到脸上去。
他妻子坐在床脚的一把扶手椅上,杜洛瓦拉过一把椅子,在她身旁坐了下来。两人默默地等待着。
医生派来的一名看护早已到来。此人现在已在窗边打起盹来。
杜洛瓦正要朦胧睡去,忽然感到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他睁开眼来,恰巧看到弗雷斯蒂埃的两眼,像两盏正在熄灭的油灯,慢慢合上了。只听喉间一阵响动,他的嘴角流出了两道鲜血,一直流到衬衣上。两手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挠动已经停止,呼吸也停止了。
一见此情,他妻子立刻明白了一切。只见她发出一声哀叫,双腿一跪,伏在床边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被这情景弄得莫知所措的杜洛瓦,木然地在胸前画了个十字。看护已被哭声惊醒,此时走到床边看了后,口中说道:“啊!事情已经完了。”杜洛瓦已很快恢复镇定,他像终于得以解脱似的,长长地叹了一声:“没有想到,他竟走得这样快。”
随着几把眼泪洒过,最初的惊愕已经消失。大家开始忙着办理后事,通知有关方面。杜洛瓦来回奔波,一直忙到天黑。
回到别墅时,他早已饥肠辘辘了。在餐桌上,弗雷斯蒂埃夫人也稍稍吃了点东西。饭一吃完,他们又登上二楼,开始为死者守灵。
床头柜上点了两支蜡烛,烛旁的一个碟子内浸泡着一支金合欢,因为哪儿也找不到所需的黄杨木枝叶。
他们俩——一个是年轻男子,一个是年轻女人——孤单单地守在已撒手尘寰的弗雷斯蒂埃身旁,长时间一言不发,只是不时抬起头来看着死者,但内心深处却思潮起伏。
昏黄的烛光下,死者身旁的影影绰绰,不禁使杜洛瓦有点忐忑不安。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这张因烛光的摇曳不定而显得更加凹陷的脸,心中顿时浮想联翩。这就是他的朋友查理·弗雷斯蒂埃。这位朋友昨天还同他说过话哩!一个好端端的人就这样一下子完了,这是多么地可怕和不可思议!无怪乎诺贝尔·德·瓦伦对死是那样地畏惧,他那天对他说的话语如今又回到了他的心头。归根结蒂,人死是不能复生的。每天新出生的人虽然成千上万,而且都有鼻有眼,有头有嘴,有思想,简直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但躺在床上的这个人却永远不能复生了。
多少年来,同所有的人一样,他一直活得蛮好,有吃有笑,既享受过爱情的甘美,也怀抱过美好的希望。可是倏忽之间,他却一下子永远完了。几十年都过来了,不想经过短短几天,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消失了,毫发不剩!一出娘胎,每个人都会慢慢长大,备尝人生乐趣,怀抱种种期望,再往后便是死神的光临,永远地告别人生。无论男女,都不可能再回到人间。可是尽管如此,人人依然朝朝暮暮、不切实际地盼望着能长生不老。其实在广袤的天地中,每个人都是一个小小的天地,转瞬之间便会烟消灰灭,化为粪土,成为新芽培育的养分。从花草树木,飞禽走兽,芸芸众生,到天外星辰,大千世界,一切从诞生之日起,便注定要死亡,然后便转化为别的什么。无论是小小的虫蚁,还是会思想的人,再或是巨大无比的星球,一旦消亡,是永远不会复现的。
杜洛瓦的心情分外沉重。一想到面对这广袤无边、谁都不能幸免的虚无世界,万物的存在是多么地短暂,多么地渺小,他便感到惶惶不安,心头笼罩着深深的恐惧。对于这样一种无休止地推毁一切的力量,他是无力与之较量的,因此只能听任摆布。他想,蚊蝇虫蚁的存在不过是几小时或几天,人的生命不过是若干年,即如变化缓慢的土地,也不过只有几百年的光景,它们之间究竟有何实质性的不同呢?不过是能多看到几个晨昏而已,岂有他哉?
他把目光从尸体上转移了开去。
弗雷斯蒂埃夫人脑袋低垂,似乎也在想着一些令人心酸的事情。虽然面带愁容,她那满头金发却是那样地俏丽,杜洛瓦心中不禁油然升起一种好像希望即将实现的甜蜜感觉。好在他正值盛年,何必为多少年以后的事自寻烦恼呢?
因此他不觉对着这年轻的女人凝视起来。对方正沉陷于深深的沉思中,对此毫未觉察。心旌摇摇的他,随即想道:
“在世一生,只有爱情才是唯一的快慰。若能把一个自己所喜欢的女人搂于怀内,也就可以说是体味到了人生的最大乐趣了。”
不知这个死鬼交了什么鸿运,竟与这样一个聪明非凡、美若天仙的女人结成了伴侣?他们是怎么认识的?她怎么会屈尊嫁给了这个言不出众、一文不名的家伙呢?后来不知又用了什么法子才使他成了一个在社交界勉强周旋的人物?
生活中的种种难解之谜,使他感到纳闷,不禁想起外间有关德·沃德雷克伯爵的传闻。不是有人说,她的婚事是这位伯爵促成的,连嫁妆也是他送的吗?
往后的路她将怎样走?会钟情于什么样的人?是像德·马莱尔夫人所推测的那样,嫁给一位议员,还是一个前程远大、比死鬼弗雷斯蒂埃不知要强多少的美少年?她在这方面是否已有所打算,是否已拿定主意?杜洛瓦恨不得钻到她肚子里去,把这一切都弄清楚。然而他对此为何如此关心?他想了想,发现他在此问题上的焦虑不安,来自内心深处的一种模糊想法。这种想法,人们往往对自己也采取自欺欺人的办法而不予承认,只有往深层发掘,方可使之显露出来。
是啊,他为何不试一试,去赢得她的芳心?若能把她弄到手,他定会成为一个非凡之辈,令人望而生畏,定会平步青云,前途无量!
况且他怎见得就不会成功?他清楚地感到,她对他十分有意,但决不是一般的好感,而是心心相印的爱慕之情,是青年男女间的相互渴求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