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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猫上树喽。”
杜洛瓦这突如其来的一招,使小姑娘高兴不已。她一面使劲扭动两腿,想挣脱他的双手,一面发出了纵情大笑。
这时走进房内的德·马莱尔夫人,不由地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啊……我的洛琳娜竟也玩起游戏来了……先生,你这个人可真是非同一般。”
杜洛瓦把小女孩放在地上,在德·马莱尔夫人伸过来的手上亲了一下。大家坐了下来,小女孩坐在他们中间。他们很想说说话,但平时寡言少语的洛琳娜,这时因余兴未消,却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德·马莱尔夫人只得打发她回到自己的房里去。
小女孩两眼噙着泪花,默默地走了。
她一走,德·马莱尔夫人便压低声音向杜洛瓦说道:“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我有一个正经想法,而且想到了你。事情是这样的:我每星期都应邀到弗雷斯蒂埃家吃一餐饭,同时我也隔一段时候便在馆子里面回请他们一次。你知道,我这个人不爱请客人到家里来。这种送往迎来的事我很不在行,再说我也不谙家务,烹饪料理更是一窍不通,总之是什么也不会。我喜欢把日子过得随便一些。所以我总是在饭馆里回他们的情。可是每次都是我们三个人,餐桌上的气氛总也热闹不起来,而我的朋友又同他们不是一路的,很难合得来。我同你讲这些,是想告诉你,这次宴请同往常稍有不同。我的意思你听明白了吗?我希望这次聚会,你也算一个。时间定在本星期六晚七时半,地点就在‘富人餐馆’。这地方你知道吗?”
杜洛瓦愉快地接受了她的邀请。
德·马莱尔夫人接着说道:
“这样一来,我们将是四个人,不多不少刚好一桌。这种小型聚会一定很有意思,特别是,我们这些女人平时很少有这样的机会。”
她今天穿了件深栗色连衣裙。连衣裙裁剪得体,把她的身腰、臀部和胸脯都烘托了出来,显得别具风姿,分外撩人。这通身的华光和刻意的修饰同她对家中陈设一眼便可看出的漠不关心,未免太不协调了。杜洛瓦不禁隐约感到有点纳闷,甚至有一点说不出所以然的别扭。
她竟是这样一个人:周身穿着的,戴着的,或与肉体直接接触的,竟是那样地精致、考究,只要能达到这一点,自己所生活的环境是无关紧要的。
从德·马莱尔夫人家回来后,杜洛瓦仍同上次一样,眼前总时时浮现着她的倩影,身上的各个感官总感到她好像就在眼前似的。他现在所一心盼望的,是星期六的聚会能快快到来。
由于手头依然不太宽裕,无力购买用于晚宴的礼服,他只得又去租了一套黑色的。这一天终于来了,他第一个早早到达,比约定时间提前了好几分钟。
他被堂倌带到三楼的一间不大的房间内,房内四周挂着红色的帷幔,临街的一面只有一扇窗户。
房间中央放着一张方桌,桌上已摆好四份刀叉。桌布白得耀眼,像是刷了层白漆似的。两个高大的烛台上点着十二支蜡烛,把桌上的玻璃器皿、银质餐具和火锅映照得习习生辉。
窗外有一棵树,浓密的树冠,在各单间客房明亮灯光的照射下,像是一块嫩绿的草坪展现在那里。
杜洛瓦在一张沙发上坐了下来。同墙上挂着的帷幔一样,沙发的布面也是红色的,但里边的弹簧已经破旧不堪,杜洛瓦一坐下去,便听咕叽一声,身子深深地陷了下去。这是一家很大的餐馆,四周回荡着大餐馆里常见的那种嘈杂声,如碗碟或银质器皿的碰撞声、堂倌在铺着地毯的走廊里快速走动的沙沙声、各房间房门此起彼伏的关门声以及房门偶或开着时从房内传出的各方来客的南腔北调。弗雷斯蒂埃这时走了进来,亲热地同杜洛瓦握了握手,表情是那样真挚,这在报馆里是从来没有的。
“两位女士将一同前来,”他说,“这种聚会倒蛮有意思。”
他向桌上看了看,忽然走过去,把一盏光焰如豆的煤气灯熄灭掉,并因风很大而将窗户关了一扇,然后,他找了个拐角处坐了下来,一边说道:
“我现在应特别留意。这一个月来,身体倒是好多了,只是前几天又旧病复发,可能是星期二晚上去看戏时又着了凉。”
房门这时忽然打开,两个年轻的女人出现在门边,身后跟着一位侍者。她们都戴着面纱,把秀丽的面庞围得严严实实,一举一动是那样小心谨慎。每当在此场合出现,她们总是带着这样一种神秘兮兮的可爱神态,生怕会在不意之中遇上某个邻居或熟人。
杜洛瓦迎上去,向弗雷斯蒂埃夫人欠了欠身。弗雷斯蒂埃夫人佯装着一脸怒气,狠狠责备了他一通,说他为何没去看她。接着,她意味深长地微微一笑,冲着德·马莱尔夫人说道:“这不是明摆着吗?你心中显然只有她,而没有我,你去看她就有时间了?”
众人于是落座。侍者走过来,向弗雷斯蒂埃递上一份上面标有各色水酒的纸片。德·马莱尔夫人一见,立刻向侍者喊道:
“这两位先生要什么,你就给他们拿什么。至于我们俩,我们要冰镇香槟,而且要上等的。最好口味温和一点,其他什么也不要。”
侍者出去后,她带着不可抑制的高兴神色笑道:
“今晚我可要喝个痛快。今天机会难得,大家定要开怀畅饮。”
弗雷斯蒂埃似乎没有听到她刚才的话,这时向她问道:
“我去把窗户关上,你看可以吗?我这几天,老毛病又犯了。”
“当然可以。”
他于是走去把另一扇半开着的窗户关了起来,然后回到原位坐下,脸上现出安然、平静的神色。
他妻子始终一言未发,心里似乎有什么事情。只见她眼帘低垂,在对着面前的酒杯微笑。这淡淡的笑,好像总在那里许诺什么,但又决不会去履行。
侍者送来一盘奥斯唐德牡蛎①。这牡蛎既肥又嫩,像是有意放进蚌壳中的一块块嫩肉,一到嘴里就化了,同略带咸味的糖块一样——
①奥斯唐德,比利时一地名,以盛产牡蛎闻名于世。
喝过汤以后,侍者送来一盘鲟鱼,鱼肉呈粉红色,同少女的肌肤相仿。酒过三巡,举座的谈兴也就不知不觉地放开了。
首先谈的是一件市井传闻,说一位上流社会的贵妇,在一家餐馆的雅座里同一位外国王公共享佳肴,不巧被她丈夫的一个朋友撞见,遂闹得满城风雨。
故事说完,弗雷斯蒂埃大笑不止。两位女士则对那以泄露他人隐情为乐的快嘴男子,作了同声谴责,说此人是个不谙人情世故的糊涂虫。杜洛瓦同意她们的见解,并一本正经地申言,一个男人,无论是当事人、知情者还是一般目击者,对于这类事情都应藏于心底,守口如瓶。他接着说道:
“要是我们每个人对于他人的隐私,都能绝对地缄默不语,互相之间存在着充分的信任,则人世间有趣的事情将会俯拾皆是。人们之所以常常——特别是女人——畏首畏尾,就是因为担心自己做的事会在哪一天被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说完,他又笑着说了一句:
“你们说,事情难道不就是这样吗?要是她们不必担心自己会因一时之快而使自己的名声被人糟践,弄得终身懊恼,只有暗暗地咽下痛苦的眼泪,则她们当中将不知有多少人对于心中突然萌发的情思或爱情上的浪漫想法,会顺其自然地完全按照自己的愿望去尽情消受,那怕欢乐的时间非常短暂!”
这一席话,他语调铿锵,说得振振有词,表明他对此深信不疑,也好像在表白自己,那意思分明是:
“你们如果同我有什么风流韵事,就不必担心会遇到这种麻烦。谓予不信,不妨试试。”
两位女士一直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这沉稳的目光,表明她们对他的话深表赞同,觉得他言之凿凿,很有道理。同时这意味深长的默然无语也是在暗暗地默认,要是各人的事确能秘而不宣,则她们这些巴黎女郎,虽然有着无比坚强的意志,也早已顶不住各式各样的诱惑了。
弗雷斯蒂埃几乎已躺在沙发上,一条腿环了起来,胸前的餐巾已塞进背心的领口中,以免弄脏礼服。只见他忽然一阵大笑,以一个怀疑论者确信不疑的腔调说道:
“此话倒也一点不假,要是这些事情果能确保秘密,谁都会跃跃欲试的。这样一来,倒霉的也就是那些可怜的丈夫了。”
话题又转到了爱情上。杜洛瓦认为,说爱情是一种永恒的东西,实在是无稽之谈。但他觉得爱情却可持久保持,因为它可建立起一种感情关系,使双方在温情脉脉的友好情谊中互相予以信任。肉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