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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锁膛里发出刮擦声,锁簧啪的一声弹开了。门开了几英寸宽,但被锁链卡住了。她嘟囔着,咒骂着,几根肥胖、不成形状的手指弯曲着伸进缝隙,拨弄着锁链。一时间,他有种欲望,想砰地把门关上,压碎那些手指,可他忍住了这冲动。手指换成了半张脸、一只眼和一张嘴。
第43节:跳舞的熊(9)
〃贝斯基先生!贝斯基先生!开门!〃
老人跌跌撞撞地走出壁橱,把脸靠在门的侧柱上,与哈克丝太太面面相觑,两眼对视。最后,哈克丝太太打破了这僵局。
〃得了,开门。〃她不耐烦地说。〃我简直成落汤鸡了。〃
〃走吧,这儿不需要你了。〃
〃什么?〃
〃走吧!〃
她的一只眼睛疑虑地眨了眨。〃你是不是不知道我是谁?我是哈克丝太太,你的管家。开开门。〃
〃我知道你是谁。我根本不需要你了。你走吧。〃
她给他看那包淋湿了的纸包。〃我给你买了泽西牛奶。〃
〃那递进来吧。〃
她的一只眼睛圆睁,全然不信这一切。〃你把门开开。〃
〃不。〃
〃看来,是不是因为香烟的事?好吧,我让步,你可以抽你那可恶的香烟。〃
〃走吧。〃
〃我的忍耐快完了。〃她压低声音说。〃快开门,你这个昏了头的老屁精。〃
〃你才是老屁精,老屁精。〃
〃你等着,等我进来,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他意识到自己的双腿因为站立而疲劳了。他的腰开始持续疼痛。〃我得走了。〃他说。〃再见。〃说完,他迎着她的面把门推上。
他突然感到很晕,很疲倦,却很兴奋。他决定小睡片刻,可那女人开始在门上猛擂。
〃住手!〃他吼道。靠着颤巍巍的双腿,他朝自己的卧室走去。事实上,一条腿已经是在拖着走了,他得倚靠着墙支撑住自己。那是什么东西?
卧室里半明半暗,但他能看见那张红色胶垫。这东西必须扔掉。他使劲扯它,可像是什么活物,像是紧紧附在岩石上的帽贝,这东西和他对抗着,就是扯不下来。他的腿瘫软了,倒下去时嘴巴因为吃惊而张开。像一捆柴枝,他松散地倒在地上,双腿和双臂张开,但除了膀胱的刺痛感之外,他什么感觉也没有。房间里到处都是阴影,好像在漂浮,在盘旋,在颤动。他意识到自己的裤裆湿了。他试图站起来,但四肢的力气消退了,被昏沉的感觉所取代。他决定先休息片刻后再起来。
可他没有,而是睡着了。
哈克丝太太躲在屋檐下等雨势退去。雨气势汹汹、淋漓不净地下了一个小时,然后才开始减弱成无精打采的毛毛细雨。雨小了之后,她小心翼翼地拣路穿过满是水洼的花园去拿锄头。她用锄头敲碎地下室的一扇窗子,有板有眼地清除干净窗框上的玻璃,然后把屁股坐在上面,喘着气,扭动着身子钻进窗洞。她闭上眼睛,心想自己要是摔坏了就拿老家伙的脑袋来算帐,然后让自己跳了下去。她单腿着地,腿一弯,一头撞在煤气锅炉上。这锅炉震得这幢房子里所有的热气阀门和管道都发出沉闷、嘈杂的响声。她从地上爬起来,没有受伤。但尊严损了,权威伤了,她开始慢慢地穿过杂乱无章的地下室,朝楼梯走去。
第44节:跳舞的熊(10)
老人猛地一惊,醒了。有个声音打断了他的酣梦。那是个很愉悦、很快活的梦。那头跳舞的熊在为他表演,没有谁强迫,是自愿的。那是一出完美、优雅的舞蹈,没有一丝玷污了人类舞蹈的那种浮华的矫饰和刻意的专注。熊一边跳着,一边好像在长大,仿佛是受那清纯的音乐的哺乳。它越长越大,但迪特尔带着一种异常平静的感觉看着这一切,没有丝毫恐惧。
太阳在它肉桂色的软毛上闪耀,把它的毛皮打磨成闪闪发亮的红色。等到音乐停止,那熊大张双臂,摆出一副友好、欢迎的姿势。它的嘴巴张开,好像要开口说话。这正是迪特尔一直期待的,那头熊将要向他坦露真相,将要证明在那层粗毛厚皮下面掩藏着的是惟有他才认得出的真相。
可这时,有什么东西打断了这个梦。
他被弄糊涂了。他这是在哪儿?他伸出手,触摸到一种平滑、坚韧、扯不掉推不开的东西。他吃惊地哼了一声。这不对。他的思绪在来回游走,慢慢地,很容易地从梦境来到了这痛楚、心烦的现实。
他试图站起来。他颤巍巍地起身,身子摇晃不定,感到地板在移动,然后又倒下,头撞在衣柜上,嘴里满是暖暖的、咸咸的东西。他能听见房子里有什么东西在动,接着那声音消失在自己血管里澎湃的声音当中。在他的眼睑、耳朵、脖子和指尖,血脉在微弱地跳动。
他设法挣扎着站起来,想要在从身边流过的激浪般轰鸣的阴影中踩出一条路来,走到门厅去。
这时,在模糊的光线里,他看见了一个形状,在耐心地等待着。是那头熊。
〃是熊吗?〃他问道,拖着腿朝前走去。
那熊说了些他听不懂的话。它在等待。
迪特尔抬起双臂,为了那期待已久的拥抱,那将把他搂进芬芳、亮丽熊毛当中的拥抱。可奇怪的是,他的一只胳膊抬不起来,而是像块抹布,软软地垂着。老人感到自己的一侧面颊被什么猛击了一下,令人麻木的一击。他的左眼皮像百叶窗那样耷拉了下来。他想说话,但舌头感觉发肿,只能在牙齿上无声地乱碰。他觉得自己在瘫倒,但那头熊伸出双臂,把他拥进自己最最向往的温暖怀抱。
就这样,迪特尔·贝斯基死于中风。他是慢慢地、慢慢地,像一片树叶,倒进哈克丝太太等待着的怀抱里的。
赵伐译
第45节:走下坡路的男人(1)
走下坡路的男人
六点半,妻子下班回来。她的钥匙在锁里嚓啦嚓啦响,我在刮胡子。搬进来以后,小偷已经两次光顾过这栋楼,所以我总紧锁房门,不想有什么意外。我的警惕让她有点恼火,她总希望夫妻两人能以开放的心态共同面对生活,但紧锁的房门恰恰证明,我没能忠于她的想法。我知道她肯定不高兴了,她的鞋跟在没铺地毯的门厅里哒哒作响,清脆嘹亮。我锁上浴室门,把她挡在外面。
这么做是因为浴室里的情形、还有我的模样,只会让她更不高兴。刚抽完的烟头在盥洗台台沿上留下了一点扎眼的烟渍,弹下的烟灰积在洗脸盆里,一杯没喝完的苏格兰威士忌放在马桶水箱上。为迎接那个实在不想去的新年聚会,我花了一下午用威士忌给自己打气。都说酒精是一种优质的社交润滑剂,要真是这样,我已经尽力了。但不知为什么,仍然觉得不管用。
妻子笃笃地敲门了,〃埃德,你在里面吗?〃
〃还能在哪儿?〃我答道,赶紧在脸颊上的肥皂沫上一道道刮起来。
〃该死,埃德,〃她生气地说,〃我跟你说过,跟你说过的,请在我回家之前用完洗手间。我要为晚会准备,我跟海伦说过会八点到。〃
〃我没留神已经这么晚了。〃我的辩解很苍白。我能想象她在门外摆出的姿势。她做社会工作,每天都要和我这种不负责任的人打交道。现在,她胳膊交叉抱在胸前,脑袋微微偏向一边,头发像盔甲般闪闪发亮,嘴巴撅得像个拉链钱包。她双腿叉开,稳稳戳在那儿,像是在说她是不会轻易改变主意的。
〃埃德,你要在里面呆多久?〃
我听得懂这种语气。话中有话,总是质疑的口吻,总在暗示说我悲惨的性格缺陷是能够依靠努力来弥补的。那么,干嘛还不努力呢?
〃五分钟!〃我欢快地叫道。
维多莉亚走开了,鞋跟轻快地踏过硬木地板。
我的思绪转向晚会,然后自然地转到公务员身上。维多莉亚的朋友几乎全是同事。公务员让我想到中国的古代官僚,想起亚洲人,想到蒙古人。我小心刮去脸上的泡沫,留了一点修面霜,扮成傅满洲的样子。干得漂亮,我眯起眼睛。
〃镜子、镜子,墙上的镜子,〃我低声问,〃谁是世上最可怕的人?〃
我压低声音,从喉咙深处阴森森地答道,〃你,成吉思汗·埃德,恐怖之王!你,用敌人的头骨修筑碑阁!你,在敌人的尸体上开怀畅饮!〃我想象自己驾驭一匹鬃毛蓬乱的蒙古马,驰骋沙场、横扫中亚,一双凤眼横眉冷对脚下俯首顺从的富饶城市。
维多莉亚回到浴室门口,〃埃德!〃
〃什么事,亲爱的?〃我温顺地应道。
〃埃德,给我做个解释!〃她说道。
〃没问题,棒棒糖!〃我答道,我这么回答是让她确信我已经意识到了危险,接下来的是场公平的斗争,她不用担心觉得自己是在搞突袭。
〃别酸了,你不一定非得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