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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那皮匠妇人也知得错认了,再也不来哭了,思量起来,一场惶恐,已时不敢见人。这话且不说。
再说玉秀在牢中汤水不吃,次日死了。又过了两日,周氏也死了。洪三看看病重,狱卒告知安抚,安抚令官医医治,不痊而死。止有高氏,浑身发肿,棒疮疼痛,熬不得,饭食不吃,服药无用,也死了。可怜不勾半个月日,四个都死在牢中。狱卒通报,知府与吏商量:“乔俊久不回家,妻妾在家谋杀人命,本该偿命,凶身人等俱死。具表申奏朝廷,方可决断。”
不则一日,圣旨一到,开读道:“凶身俱以身死,将家私抄扎入官。小二尸首又无苦主亲人,烧化了罢。”当时安抚即差吏去打开乔俊家大门,将细软钱物尽数入官,烧了董小二尸首。不在话下。
却说乔俊合当穷苦,在东京沈瑞莲家,全然不知家中之事。住了两年,财本使得一空,被虔婆常常发语道:“我女儿恋住了你,又不能接客,怎的是了?你有钱钞,将些出米使用;无钱,你自离了我家,等我女儿接些客人。终不成饿死了我一家罢?”乔俊是个有钱过的人,今日无了钱,被虔婆赶了数次,眼中泪下,寻思要回乡,又无盘缠。那沈瑞莲见乔俊泪下,也哭起来,道:“乔郎,是我苦了你。我有些日前攒下的零碎钱,与你做盘缠,回去了罢。你若有心,到家取得些钱,再来走一遭。”乔俊大喜,当晚收拾了旧衣服,打了一个衣包,沈行首取出三百贯文,把与乔俊打在包内,别了虔婆,驮了衣包,手提了一条棍棒,又辞了瑞莲。两个不忍分别。
且说乔位于路搭船,不则一日,来到北新关,天色晚了,便投一个相识船家宿歇,明早入城。其船家见了乔俊,吃了一惊,道:“乔官人,你如何恁的不回?一向在那里去了?你家中小娘子周氏与一个雇工有好,大娘子取回一家住了,怎的又与女儿有奸。我听得人说,不知争奸也是怎的,大娘子谋杀了雇工人,酒大工洪三将尸放在新桥河内。得了两个月,尸首泛将起来,有一个皮匠妇人来错认了。又有人认得是你家雇工人的尸首,首告在安抚司,捉了大娘子、小娘子、你女儿并酒大工洪三到官。拷打不过,只得招认。监在牢以,受苫不过。如今四人都死了。朝廷文书下来,抄扎你家财产入官。你如今投那里去好?”
乔俊听罢,却似:
分开八片顶阳骨,倾下半捅冰雪来!
这乔俊惊得呆了,半晌语言不得。那船主人排些酒饭与乔俊吃,那里吃得下,两行泪珠如雨,收不住哽咽悲啼,心下思量:“今日不想我闪得有家难奔,有国难投,如何是好?”翻来覆去,过了一夜。次日,黑早起来,辞了船主人,背了衣包,急急奔武林门来。到近着自家对门一个古董店王将仕门首立了,看自家房屋,俱拆没了,止有一片荒地。却好王将仕开门,乔俊放下衣包,向前拜道:“老伯伯,不想小人不回,家中如此模样!”王将仕道:“乔官人,你一向在那里不回?”乔俊道:“只为消折了本钱,归乡不得,并不知家中的消息。”
王将仕邀乔俊到家中坐定,道:“贤侄听老身说,你去后家中如此如此。”把从头之事一一说了,“只好笑一个皮匠妇人,因丈夫死在外边,到来错认了尸。却被王酒酒那厮首告,害了你夫妻、小妾、女儿并洪三到官,被打得好苦恼,受疼不过,都死在牢里,家产都抄扎入官了。你如今那里去好?”乔俊听罢,两泪如倾,辞别了王将仕,上南不是,落北又难,叹了一口气,道:“罢!罢!罢!我今年四十余岁,儿女又无,财产妻妾俱丧了,去投谁的是好?”一径走到西湖上第二桥,望着一湖清水便跳,投入水下而死。这乔俊一家人口,深可惜哉!
至今风月江湖上,千古渔樵作话传。
尸首不能入棺归土,这个便是贪淫好色下场头!
如花妻妾牢中死,似虎乔郎湖内亡。
只因做了亏心事,万贯家财属帝王。
董永遇仙传
入话:
典身因葬父,不愧业为佣。
孝感天仙至,滔滔福自洪。
话说东汉中和年间,去至淮安润州府丹阳县董槐村,有一人,姓董名永,字延平,年二十五岁。少习诗书,幼丧母亲,止有父亲,年六十余岁。家贫,惟务农工,常以一小车推父至田头树阴下,以工食供父。如此大孝。时直荒旱,井内生烟,树头生火,米粮高贵,有钱没处买。董永心思:“离村十里之外,有一傅长者,专一济穷拔苦,不免去求他。”乃对父曰:“如此饥荒,无饭得吃。天色寒冷,孩儿欲去傅长者家,借些钱米来过活。”父言:“你去,借得与借不得,便回,免交我记念:”
董永辞别父亲,二步作两步而行,正是十二月半天气,地冷天寒,西北风大作,腹中又饥,身上又冷,捱着饥寒而走。不想纷纷扬扬,下落一天雪来:
尽道丰年瑞,丰年瑞若何?
长安有贫者,为瑞不宜多。
话分两头。却说傅长者正在家中与妈妈赏雪。这长者见雪下得大,叫院子王仝,去库中取一千贯钱,仓中搬米十石,在门前散施。不问男女,皆得救济。当时董永也来到门首,见散钱米,遂得钱十贯,米一斗,谢了长者,火急回身。正是:
求人须求大丈夫,济人须济急时无。
董永迎风冒雪,靠着钱米回家。其父见儿子回来,喜不自胜。董永将钱买柴米,与父烘火,做饭吃了,看那雪时,到晚来越下得紧。正是:
拳头大块空中舞,路上行人只叫苦。
父子二人过了半月有余,其父因饥寒苦楚成病,忽然一卧不起。董永心中好苦,要请医人调治,又无钱物。指望捱好,不想父亲病得五六日身亡。董永哀哭不止,昏绝几番。端的是:
屋漏更遭连夜雨,行船又撞打头风。
董永自父死后,举手无措,寻思:“止有我娘舅在东村内往,只得去求他,借些财物买棺木。”当时径到娘舅家,备告丧父无钱之事。娘舅见说,又无现钱,遂将布二匹,绢一匹,借与董永。董永换具棺木回家,盛停在家中,早晚哭泣。日间与人耕种度日。欲要殡葬,又无钱使。
荏苒光阴,不觉过了一年有余,无钱殡送,心思一计:“不免将身卖与人佣工,得钱揭折。”当日离家,径投傅长者家,见了院子,央他报说卖身之事。傅长者出厅,叫董永入来,备问其事。董永道:“小人姓董名永,丹阳县董槐村人氏。自幼丧母。今年又丧父,停柩在家,无钱殡葬。今日特告长者,情愿卖身与长者,欲要千贯钱回家葬父,便来长者家佣工三年。望长者慈悲方便!”长者见说,乃言:“你是大孝之人!”便教院子取一千贯钱付与董永。董永拜别长者出门。正是:
从空伸出拿云手,提起天罗地网人。
董永将钱回家,至次日,雇倩乡人扛抬棺木,往南山祖坟安葬已毕。过了一夜,次日收拾随身行李,锁了大门,迤逦便行。行至一株大树下,歇脚片时,不觉睡着在树下。
却说董永孝心,感动天庭。玉帝遥见,遂差天仙织女降下凡间,与董永为妻,助伊织绢偿债,百日完足,依旧升天。当时织女奉敕,下降于槐树下。董永睡着,抬头见一女子,生得:
月里嫦娥无比,九天仙女难描。玉容好似太真娇,万种风流绝妙。行动柳腰袅娜,秋波似水遥遥。金莲小笋生十指,羞花闭月清标。
那女子启一点朱唇,露两行碎玉,向前道个万福,问:“郎君何故在此?”董永答礼,道:“小人姓董名永,董槐树人氏。自幼失母。年前丧父,因停柩在家,不能安葬,因此卖身。葬父已了,今往傅长者家还债。行走困倦,少歇于此。娘子尊问,只得实告。”道罢,两泪交流。仙女道:“原来如此大孝。好交官人得知,奴是句容县人。公婆父母皆丧。不幸先夫过世,难以营生,欲嫁一个好心之人,甘当伏事。”董永道:“娘子请便,小人告辞。”仙女道:“今见官人如此大孝,情愿与官人结为夫妇,同到傅家还债。官人心下如何?”董永答道:“多蒙娘子厚情,又无媒人,难以成事。”仙女道:“既无媒人,就央槐树为媒,岂不是好?”
董永再四推却。仙女怒道:“非奴自贱,因见官人是个大孝之人,故此情愿为妻。你到反意推却!岂不闻古人云:‘有缘千里能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此亦是缘分,何必生疑!”董永无可奈问,只得结成夫妇,携手而行,乃云:“我前日在傅长者面前,以说佣工三年准债。今日见我夫妻二人入门,只恐焦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