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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是来看货的?”
一个仆人答:“这位是隆之清隆老爷的侄公子。”
“哦,原来是隆少爷,失敬失敬!”帐房满脸尽是谄笑。
隆之清的父亲曾在朝中当过户部员外郎,后外放江西臬台,当了十几年的地方官,为家
里积蓄了万贯家财。隆之清也做过几任小官,四十岁便致仕,在家乡铜官山下建起一座大宅
院,管理着几百亩水田和分布在长沙、湘潭、湘阴等地的十余家店铺。长沙各大商号都知道
铜官隆家是个财大气粗的阔主顾。
隆少爷跷起二郎腿,端着茶杯问:“孙老板呢?”
“孙老板有点小事出去了。”帐房向门外望了一眼,见铺里几个伙计都在忙着应付顾
客,便起身拱手,“隆少爷宽坐片刻,敝人亲自去叫孙老板来。”
趁着等老板孙观臣的空闲,隆少爷将客厅浏览了一遍。房间不大,布置得倒也整洁雅
致,没有一般店铺客厅的粗俗气味,显示出老板书香门第的出身。正面墙上的装饰,尤其引
起隆少爷的注意。这里悬挂着三幅字画:正中是一幅水墨画,画的是满山大大小小的竹子,
竹杆挺挺,枝叶森森,竹林上飘浮着两三朵闲云,旁边蜿蜒一溪山水,林间飞跃着三四只杜
鹃鸟,整个画面情趣清幽,生机盎然;右上角题了四个字:苍筤谷图。隆少爷脱口说了声:
“好一幅墨竹!不亚于板桥手笔。”
画的左右两边是两幅字。隆少爷本无心细看,却瞥见上首那幅字的落款是“涤生曾国
藩”五字,下首那幅的落款是“湘上农人左宗棠”七字,顿时生了兴趣。
他先看曾国藩的字,是一篇七言古风,题作《题苍筤谷图》:
我家湘上高嵋山,茅房修竹一万竿。
春风晨锄劚玉版,秋风夜馆鸣琅树。
自来京华昵车马,满腔俗恶不可删。
苦忆故乡好林壑,梦想此君无由攀。
钱塘画师天所纵,手割湘云落此间。
风枝雨叶战寒碧,明窗大几生虚澜。
簿书尘埃不称意,得此亦足镌疏顽。
还君此画与君约,一月更借十回看。
再看左宗棠的字,也是一篇七言古风,也是十六句,也题作《题苍筤谷图》:
湘山宜竹天下知,小者苍筤尤繁滋。
冻雷破地锥倒卓,千山万山啼子规。
子规声里羁愁逼,有客长安归不得。
画师相从询乡里,为割湘云人湘纸。
眼中突兀见家山,数间老屋参差是。
频年兵气缠湖湘,杳杳郊垌驱豺狼。
会缚湘筠作大帚,一扫区宇净氛垢。
归来共枕沧江眠,卧看寒云归谷口。
隆少爷看罢,嘴角边露出一丝冷笑。
“隆少爷光临,敝人未及迎迓,实在对不起!”孙观臣刚进客厅,便高声打着招呼。隆
少爷起身作答:“孙老板,打扰了。舍弟拟今年端阳节完娶……”
“恭喜恭喜!”孙老板一听,便知财神爷进了门,忙关心地问,“令弟娶的是哪家千
金?”
“湘阴李文恭公的孙女。”
李文恭公就是做过两江总督的李星沅。又是一个大名鼎鼎的富家,孙观臣心里好不欢
喜,对隆少爷说:“想必尚未用饭?”转过脸吩咐帐房,“赶快到菜根香去叫一桌菜来!”
“家叔叫我到长沙、汉口一带采买些绸缎首饰。”隆少爷慢条斯理地说,“久闻得利生
铺绸货齐全,孙老板为人厚道,故特来宝号拜访,并看看货。”
“隆少爷光临,是小铺的福气。小铺虽谈不上齐全,但在长沙城里,不是敝人自夸,却
也算得上第一家。敝人经商多年,向来把信誉看得比性命还重要。八方来客,敝人不但将他
们当作主顾,也视如朋友。少顷吃完饭后,敝人陪同少爷看看货,倘若还缺些什么,只需少
爷开个单子,要不了十天半月,必将货物备齐。”
“孙老板果然商界豪杰,怪不得在长沙久享盛誉。听说前年长毛围攻长沙,孙老板仗义
捐助巨款,使长沙城得以保住。
家叔每提起此事,总是称赞不已。”
前年孙观臣迫不得已借出三万两银子,回得家来,太太哭了几日几夜,帐房也说是出借
荆州,有去无回,他心痛了好久。后来太平军走了,张亮基践诺如数归还,还给了三百两银
子的利息;又说,待湖南全境安宁后,一定在红牌楼铸铜钟刻名纪念。孙观臣与黄冕、贺
瑗、欧阳兆熊一起,顿时成了长沙城里备受尊崇的英雄。太太和帐房也夸他有远见。孙观臣
甚为得意,对张亮基、左宗棠也很敬重。
“隆老爷客气了,这是敝人分内事。”孙观巨不无自得地谦让。
“往日只听说孙老板的豪放仗义,今日见客厅里悬挂的字画,更见孙老板雅量高致,且
与湖南时下两大名人交谊极深。”
“孙家与曾、左两家原是世交,敝人与他们二位亦相识多年,不过,这幅画与曾、左题
诗,都与敝人并无直接关系。”
“那又为何悬挂在宝号客厅中?”隆少爷奇怪地问。
孙观臣正要说明,忽见菜根香的菜已到,忙说:“少爷与两位贵价请入席,容在席间慢
慢叙说。”
席上,孙老板殷勤相功,隆少爷也竭力奉迎,二人十分亲密。
“刚才少爷问起这字画的事。”孙观臣一边擦嘴,一边说,“这幅画,原是家兄鼎臣在
京师请人画的,画的是我们老家的山景。”
“怪不得孙老板一家芝兰玉树,昆仲连袂高中,原来贵府风光这样好,真可谓地灵人
杰。”隆少爷有意恭维。
“少爷夸奖了。”孙观臣心中高兴,继续说,“尽管京中有兄弟二人,但为官日长,离
家日久,这思乡怀土之念是无法消除的,反而与日俱增。想得急了,大哥便请一位钱塘丹青
名手,按自己的叙说画了这幅苍筤谷图,将它挂在家中,公事完毕后便伫目凝视,仿佛回到
了竹山冲,摸到了那根根挺拔直上的翠竹。”
“令兄风雅高情,在京师显宦中怕是凤毛麟角吧!”
“少虽少,但亦不乏知己。曾涤生侍郎便是一个。”孙观臣又劝隆少爷喝酒吃菜,接着
说,“那日,涤生侍郎到家兄处,见了这幅苍筤谷图,赞不绝口,在画前站了一两刻钟,对
家兄说他天天想着高嵋山,念记着山上的幽篁翠竹,只可惜回不去。家兄见他如此喜爱,便
说送给你吧!涤生侍郎连说不敢,只提出借看半个月。半个月后送还画,同时还送了一篇七
言古风。”
“看来就是上首这幅了。”隆少爷指了指对面墙壁。
“正是。涤生侍郎诗、文、字俱佳,这篇古风发自真情,尤其作得好,字也写得出色,
家兄甚是看重,叫人装裱起来。去年冬,家兄回家省亲,随身把字画带了回来。一日,左师
爷来访。家兄拿出字画来,夸奖画、诗双绝。左师爷只微微发笑,不做声。过几天,他也送
来一篇七言古风,题目一样,句数也一样。”
“左师爷是存心要与曾侍郎比一比高低。”隆少爷笑着说。
“少爷真是猜到左师爷的心里去了!”孙观臣笑得满脸肉堆起,两眼眯成一条缝,整个
头脸,活像一个油光水滑的大肉丸。“家兄读过左师爷的诗后,也是这样说的。家兄也叫人
装裱起来,临回京前,招呼我好好藏于家中,并说:‘曾、左二人都是当世不可多得之人
才,日后功名都不可限量,几十年后,这两幅字便是宝贝了。’我说:‘涤生侍郎十年二十
年之后,或许有入阁之望,但左季高已年过四十,仍为布衣,这一生的出息怕不会很大。’
家兄正色道:‘你不会看人,左宗棠的发迹,只在这几年之中。’果然给家兄言中了。骆中
丞对左师爷现在是言听计从,皇上也多次表彰,左师爷这不真的要发迹了么!”说完,又笑
起来。
“原来如此,怪不得孙老板将这字画挂在客厅中!”
孙观臣没有听出隆少爷话中有话,仍然得意地说:“自这几幅字画张挂之后,小铺生意
真的兴隆起来。长沙官绅名流都喜欢来坐坐看看,欣赏一番。不少人说,曾侍郎的诗虽比左
师爷写得好,但这篇古风却不及左师爷,左师爷的气魄雄健、音韵流转。看来左师爷是比赢
了!”
孙观臣说得快活起来,起身走到墙壁边,指着左宗棠题诗中的“会缚湘筠作大帚,一扫
区宇净氛垢”两句说:“你看看,多有气概,真有力敌千军、横扫一切的魄力。曾侍郎的确
比不上。”
孙观臣只顾自己说,没有看到隆少爷脸上已渐露不快。他走到隆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