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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全集-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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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阖府上下慌成一团。堂叔东阳懂得点医道,对麟书说:“不碍事。这是连日劳累,加上

方才悲痛过度引起的,慢慢就会醒过来的。”

他指挥众人把曾国藩抬到床上,掐着人中,用冷毛巾敷着他的额头,然后撬开牙,灌下

一匙姜汤。曾国藩慢慢醒过来了。他满脸是泪,又挣扎着走到灵柩边,要见母亲最后一面。

江氏虽然早已大殓入棺,因为要等曾国藩回来,棺盖一直未钉死。众人移开棺盖,曾国

藩就着烛光,最后看了一眼母亲。只见母亲十分清瘦,双目紧闭,神态安详,曾国藩心内如

万箭在穿射。众人把他驾开,棺盖很快又盖上,并立即钉死。曾国藩抚着棺盖,想起母亲一

生为家庭的操劳,对自己的疼爱;想起母亲重病中,自己居然没有侍奉过一天汤药,也没有

聆听到母亲的临终嘱咐;又想起早两天的惊吓,差一点就没命回家了。一时间,他肝肠寸

断,心胆俱裂,积压在胸中一个多月来的悲伤和这几天的恐惧,一齐奔涌出来。他再也不能

控制了,便索性在灵柩边放声痛哭。曾国藩这么一哭,惹得曾府上下一齐大哭起来,尤其是

国兰姊妹,更是一声娘一声妈地叫喊着。过了好一阵,麟书拉起扶在棺木上的儿子,说:

“宽一,”尽管儿子已官居侍郎,麟书仍习惯用乳名叫他,“你连日劳累,不要太悲伤

了。”麟书劝着儿子,自己已是老泪纵横。

自从道光二十一年春天,曾国藩送别护送眷属来京的父亲后,十二个年头过去了,父子

再未见面。今夜,曾国藩看着满头白发、一向懦弱的父亲,心中充满着怜悯。

“父亲大人,母亲她老人家这次得的是什么病?”

“心气痛,又加发黑脑晕。”

“她老人家的病情,以往的家信里,你老和弟弟们为何总不见说呢?”曾国藩疑惑地

问。

“我是想告诉你的,你娘总不肯,怕影响你为皇上办事……”麟书似乎有满肚子苦水要

向儿子倾吐,但他生性言语迟钝,且心中又甚是凄怆,一时气闷语塞,话接不上来了。国兰

忙给父亲拿来水烟壶,麟书吸了两口,用手擦着壶嘴,把它递给儿子。曾国藩摆摆手:“我

已经戒了八年了。”听了父亲这句话,知道母亲在重病之中还这样体贴他,曾国藩心中愈加

难受。他望着从幔帐里伸出头面的黑漆棺材,泪水又流了出来。家里老人的几副寿器,是他

专门从京里付回银子,托叔父置办的,当时一共办了四具,还招呼每年为四具寿器加漆一

次,并按时寄回漆银。他还特地告诉弟弟,湘潭漆好,但要向内行多打听,因为国漆真假难

辨,不要和别人一起去买,以防奸弊;加漆时,不要多用瓷灰、夏布,恐与漆不相胶粘,历

久而脱壳。又关照弟弟不要叫黄二漆匠来漆,此人奸诈,办事不可靠。他知道家里几位老人

迟早要用,因而格外用心。但现在想着躺在里面永别的母亲,不禁又悲从中来。

一向能言快语的国蕙见爹一个劲地抽烟,知道爹的老毛病又犯了:越是有满肚子话要

说,越是不知怎样说才好,最后便是默默地吸烟。她于是接过爹的话头,对哥说:“三个月

前,接到哥的信,得知哥放了江西主考,又蒙皇上恩赏一个月的假期省亲,全家都高兴,娘

更欢喜,病都好了几分,也间或可以下床走动了,吩咐家里作准备,迎接哥回来。又是粉刷

房子,又是做新衣——全家人每人做一套。孙儿们读书不长进,就骂他们:‘过几天大伯回

来,看你们有脸见?’儿子们哪件事没做好,就教训:‘等你大哥回来后,我要告诉他!’

好了半个月,又因兴奋过头,躺倒在床上,口里整天念道:‘不要让我就走了,我宽一就要

回来了,让我再看看宽一吧!’”曾国藩忍不住又小声抽泣起来,国蕙也伤心得说不下去。

家人送来两杯热茶,兄妹接过。喝一口茶后,国蕙继续说:“到了六月初十上午,娘的病突

然恶化,痰涌上喉,不能开口,满弟赶紧到镇上请来金太爷。金太爷也没办法,只让灌参

汤。灌下一碗参汤后,又拖了两天。十二日点灯时分,看看不济,爹把全家人叫到娘跟前。

娘这个望望,那个瞧瞧,一双眼瞪得大大的,死劲用手指柜子。大家都不明白她老人家的意

思。我想,娘是不是要看看她平素爱穿的衣服,连忙从柜子里把娘的几件好衣拿出来,送到

娘的面前。娘用手轻轻推开。四弟妹以为娘要把家里的钥匙亲手交给哪位媳妇,急忙从柜子

里捧出一大串钥匙来,娘死命摇头。还是爹懂得娘的心思,他知道全家人都在,唯独缺了

哥,娘见不到哥,想再摸摸哥寄回来的家信。爹亲手从柜子里取出哥这些年寄回来的一大捆

家信,放到娘的枕边,娘双手摸着摸着,慢慢地咽了气……”

曾国藩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了,双手捂着脸,又失声痛哭起来。他想起与母亲最后诀

别的那一天——

那是道光十九年十一月初二日,曾国藩散馆进京。天尚未明,在“哇哇”的啼哭声中,

次子纪泽降临人世,曾国藩心里高兴极了。长子祯第二月因痘夭折,夫人欧阳氏一直心里难

受,现在她有了安慰。尤其是母亲,抱孙心切,见添的又是一个孙子,笑得合不上嘴。吃罢

早饭,全家人送曾国藩上路。母亲不顾劝阻,一定要送他。老人家牵着他的手,沿着山路,

顶着北风,一直送出十里之外。他那时已经二十九岁,做父亲了,而母亲却仍把他当作小孩

子,像以往每年送他到衡州城里读书一样,一路叮咛不止。母亲噙着眼泪,嘱咐他要爱惜身

体,好好在京城做官,今后遇到机会,要回家来看看老父老母。曾国藩走出两三里外,回过

头来一看,母亲仍站在路边小山头上,北风吹动着她的花白头发,两眼直直地望着前方……

多少年来,这情景总在曾国藩脑中萦绕,牵动着他的无穷无尽的乡恋。今天,儿子特意

回来看母亲了,母亲却已不能睁开双眼,看一看做了大官的儿子。老天爷呀!你怎么这样狠

心,竟不能让老母再延长三四个月的寿命,由远归的游子陪伴她老人家在人世间的最后一段

日子呢?!一刹那间,曾国藩似乎觉得位列卿贰的尊贵、京城九市的繁华,都如尘土烟灰一

般,一钱不值,人生天地间,唯有这骨肉之间的至亲至爱,才真正永远值得珍惜。他泪如泉

涌,痛不欲生,不顾一切地扑向棺材,喊道:“娘呀!儿子回来晚了!儿子对不起你老人家

呀!”

整个灵堂又是一片哭声,曾国藩的弟妹们哭倒在棺材旁边。大家思念老太太生前的盛

德,更为国藩的纯孝所感动。极度的悲恸,乌云般地罩住曾府灵堂,一大滴一大滴泪珠雨水

似地洒在棺木旁,洒在遗像前……

叔父骥云过来,把曾国藩扶起,大家也跟着站起来,止住眼泪。厨子进来禀告,夜饭已

准备好。大家簇拥着曾国藩来到一间被称作“白玉堂”的大厅里。待他坐定后,一家人重新

施礼。

麟书招呼大家坐好,吃个团圆饭。曾国藩刚落座,突然想起康福来,连忙打发荆七去

请。康福进来,见是国藩家人团聚,高低不肯坐。曾国藩拉着他,说:“贤弟,今天这餐饭

一定请你和我全家一起吃。”

待康福坐下后,曾国藩将如何在岳州城结识他,后来又如何被长毛抓去,多亏他搭救之

事简单说了一遍,家人无不感慨唏嘘。九弟国荃满斟一杯酒,走到康福面前说:“好汉,你

是我们曾府的救命恩人,我以曾氏全家人的名义,敬你这杯薄酒。”

康福慌忙站起,连声说:“不敢当!这要折了小人寿的!”

说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吃罢饭,大家劝国藩去休息。曾国藩说:“十多年来,我未在母亲前尽一天孝,病中,

我也没有侍奉过一天汤药。这两个月来,都是你们在操劳。我今夜回来,怎么能不守灵就去

睡觉呢!你们置我于何地?岂不怕乡亲们耻笑吗?”

大家见他说得有道理,又已到三更天了,于是留下满弟和其他几个仆人在灵堂,其余的

便都各自去睡觉。

重新出现在灵堂的时候,曾国藩已经换了孝服,裹着白包布,通体素白。他恭恭敬敬地

在母亲遗像前磕了三个头,然后洗净双手,给每个香炉插上香,给每根蜡烛剪去烛芯,然后

在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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