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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荃眼睁睁地看到湘勇在外打胜仗,发洋财,心里早就羡慕死了,一再写信给大哥,要到
军营来杀贼立功。自从大哥要他在家募勇后,便和国华一人招募一千勇丁,日夜勤练,决心
抛掉四书五经,走上战场立军功之路。几个月前,一则因为妻子难产,二则见勇丁尚未练
好,他有意暂不出山。
这次进江西,曾国藩指示他改道援吉安。他以下吉安为由,将原一千勇丁和临时扩招的
一千勇丁改编为四营,分别命名为前、后、左、右营,都以吉字为头,他觉得兆头很好,果
然给他碰上了好机会。太平军安福守将韦有房是个粗鲁贪杯的汉子,平时待兵士苛严。攻下
安福后,他为了表示对兄弟们的奖赏,让他们开怀痛饮三天,自己更是天天烂醉如泥。他只
知道曾国藩的军队在北面,做梦也没想到,曾国荃的吉字营从西边攻来。吉字营的勇丁急着
要发财,都猛冲猛打不怕死,城里的守军是人人两腿软绵绵,两眼红通通,交战不到半个时
辰,安福城便易了主。曾国荃将安福城里一切可以动用的财产,全部赏给吉字营的兄弟们,
自己一匹快马,带了几个侍从,匆匆赶到南康。
又有两年未见面了,今日见到首战告捷的九弟,曾国藩喜不自胜,国华也闻讯赶来。吃
过晚饭后,兄弟三人秉烛夜谈,分外亲切。
国荃将这次攻占安福的战事,绘声绘色地对两个哥哥演说了一通。曾国藩边听边惊讶不
已,想不到九弟还是个将才!
打虎还靠亲兄弟。真正靠得住的,还是自己的亲弟弟。日后再把国葆叫出来,自己运筹
帷幄,三个弟弟各领一支军队,这不就是曾家军了吗?曾国藩将九弟着实称赞了一番后说:
“沅甫有识见,有一次信里明白跟我说,现在湘勇主力是罗山的人,要尽早建立自己的嫡
系。过去我总想,大家以诚相待,目的在剪灭长毛,管他谁的人都一样,若在湘勇中建嫡
系,便是自己先不诚了。这两年,先是璞山瞒着我,叫两个弟弟在湘乡募勇,后又是次青公
开提出扩大平江勇,连罗山那样的志诚君子,也要率部离赣去鄂。虽说援鄂可以阻挡长毛进
犯湖南,但我知罗山内心里是怕跟着我困在江西,立不了功。我遍视湘勇诸将官,除雪琴
外,人人心里都有自己一把小算盘。眼下湘勇势力还不大,日后胜仗打多了,诸将功劳大
了,人马扩充了,一定有尾大不掉的一天到来。”说罢,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沅甫说:“大哥顾虑的是。天下事,先下手为强。现在罗山已死,璞山在湖南,罗山原
来的一支人马,就只有迪庵在湖北的那几千人了。鲍超粗直,是大哥一手提拔的,谅必他日
后不敢与大哥作对。周凤山是绿营的人,不会跟我们始终一条心。依我看,塔提督留下的
人,就干脆让春霆统带算了。”
“鲍超虽无野心,但军纪太差。”温甫打断沅甫的话,“春霆手下的人,大部分人强抢
虏掠,为非作歹,人马交给他不行。”
“温甫说得对,春霆只能为将,不能为帅。”曾国藩对此早已深思熟虑,现在见九弟出
手不凡,遂下定最后决心,“周凤山不能再当统领了,塔智亭的人分为三支,分出二千人由
鲍超统带。春霆打仗勇敢,也能督促部下不怕死,病在军纪差,纵容部属抢劫,这大概也是
春霆有意以此为刺激。另一支划给温甫。加上这一支二千人,温甫你有多少人了?”
“有三千五百多人。”
“好。日后再招募一些,有五千人就可以打大仗了。”
“另外还有一千五百余人就给沅甫。沅甫加上这支人马,也有三千五百人了,也慢慢发
展到五千人。”
“不,大哥,攻下吉安后,我立即就回湘乡募勇,吉字营明年就要达一万人。”
沅甫的勃勃雄心,使曾国藩甚喜,说:“打下吉安后,你招一万人可以,不过军饷你要
自己筹集,我手里没有那样多银子。”
“我自己有办法,一切不要大哥操心。”曾国荃斩钉截铁地答应。
“沅甫,你的长处是敢于任大事,不畏艰难,这自然是好的。但带勇之事,千难万难,
日后困难还多得很,要慢慢磨练。你手下目前最缺的是营官,我送几个好营官给你。”
沅甫很高兴,问:“哪些人?最好要湘乡人。”
曾国藩笑道:“岂止是湘乡人,还是我们的亲戚世谊哩!
这几年,我身边有六个贴身亲兵,我有意按营官的要求培养他们,他们也还争气,现在
可以派他们作大用场了。彭毓橘、萧庆衍、萧启江、江继祖,过两天都由沅甫带去,前后左
右,恰好四个营官。”
“谢谢大哥厚赐。”沅甫立即起身致谢。
温甫说:“大哥也太偏心了,一下送四个,上次只送两个给我。”
曾国藩笑道:“都是亲弟弟,哪有偏心的道理。我身旁的人,除康福外,只要满意的,
再挑两个去。两双对四个,一碗水端平。”
说着,兄弟三人都大笑起来。沅甫说:“六哥明年人马也要扩大,至少也得一万人。这
些年来,日日夜夜巴望建功立业,出人头地,现在是对候了,我们如果不能放开手脚,烈烈
轰轰做一番事业,那就成了好龙的叶公。”
温甫点头说:“九弟好气派,我何尝不这样想,只是大哥先前总不大赞成。”
曾国藩不语。沅甫继续说:“现在大哥看清楚了,真的要完成剿灭长毛的大业,还得靠
我们自家亲兄弟。四哥在家照顾家乡田产,贞幹也让他出来。我和六哥一人带三万,贞幹带
二万,有八万军队在我们兄弟手里,其他什么人都可不必指望。我担保,凭着这八万曾家
军,一定能辅佐大哥平定逆贼,建千古不灭之功勋。”
曾国藩望着慷慨激昂的九弟,眼中射出兴奋的光芒。他多么希望,当初从长沙杀出的湘
勇将官,人人都这样痛痛快快地向他宣誓效忠啊!但可惜没有一人!就是最可信赖的彭玉
麟,也没有这样坦率地表白过。亲兄弟到底是亲兄弟,与外人就是不同。他庆幸二十余年
来,自己对诸弟的教育没有白费。若把那些年代的教诲比作耕耘,那么,现在就是收获的时
候了。为着使两个弟弟在最困难的时候坚定信心,曾国藩将近日收到的郭嵩焘的密信拿了出
来。郭嵩焘从杭州寄来的信上说:江宁城内,长毛内部争权夺利,愈演愈烈,大有内讧之势
头。沅甫看完信,兴奋得用手猛地一拍桌子,高声喊道:“若真如筠仙信上所说,那将是天
助我也!”
曾国藩急用手捂住他的口,轻声说:“莫大喊大叫,军中现在除我们兄弟三人外,无一
人知道此事,你们务必不能泄露半个字。若露出风声,军营就会丧失斗志,坐等大功告成。
如这样,反而自己害了自己,懂吗?”
沅甫明白过来,很是敬佩大哥的谨慎有远见。
“大哥,”隔一会,沅甫问,“有一事要请教你。俘虏的长毛如何处置,是不是都杀
掉?”
“对长毛喊口号、贴布告,自然要讲明投降不杀、胁从者释放回籍的话,不过,”曾国
藩轻松地说,“其实这两年来,凡捉到的长毛,无论男女老少,一律剜目凌迟,无一例
外。”
“剜目凌迟?”沅甫心微微一跳,“大哥,那也太残酷了点,难道不可以少杀些吗?”
曾国藩站起来,轻轻地一拍沅甫的肩膀,亲切地说:“九弟,你还初离书房,没有打过
几天仗,怪不得有此仁慈之念。我当初也和你一个样。孟子说君子远庖厨,读书人连杀羊杀
牛都不忍看,岂能亲手操刀杀人?但现在我们已不是书斋里的文人,而是带勇的将官。既已
带兵,自以杀贼为志,何必以多杀人为忌?又何必以杀人方式为忌?长毛之多虏多杀,流毒
南纪,天父天兄之教,天王翼王之官,虽使周孔生于今日,亦断无不力谋诛灭之理。既谋诛
灭,断无不多杀狠杀之理。望弟收起往日书生的仁慈恻隐之心,多杀长毛,早建大功,做一
个顶天立地的真男子。”沅甫点头,牢牢记住了大哥这番教导。
谈了大半夜国事,兄弟三人又扯到家事。曾国藩问:“沅甫,你刚从家里来,我问你一
件事。”
“什么事?”看到大哥一脸正色,沅甫猜想一定问的是大事。
“去年年底,我写信要各位老弟代我将衡州五马冲的一百亩水田退掉,不知现在退了没
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