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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对女儿的表现并不感到意外,因为王知一早就对她说过,万一有什么事情发生的
话,女儿会大义灭亲的,这时候你不要去阻止她,也不要伤心掉泪,你要让孩子在
这个社会里活下去,决不能让她与这个社会对立。如果你想让孩子和家庭站在一起
来和社会闹对立的话,那就等于是把孩子送到监牢里去。不要伯你的肩膀流血,让
孩子踩上去;腿不要颤抖,用力站起来,脚要踮起来,垫托起孩子,让他翻过那高
高的墙头。王师母当然懂得这些话的含义,可当心爱的孩子真的对父母也不信任,
居然是如此的冷漠而无情时,她那有病的心脏还是感到阵阵剧疼。她和王知一多年
来几乎没有希望,没有欢乐,希望和欢乐就是唯一的女儿。王知一还有他的《欲海
通鉴》可以寄托,王师母所有的寄托都集中于女儿之身。天寒时她自己也觉得冷,
可是这冷对她来说只是一种讯号:娇娇要穿毛衣或者是棉袄。吃饭的时候她是食而
不知其味,只要是娇娇觉得好吃,她就觉得那菜肴是很鲜美,味觉是娇娇传给她的。
王师母的心痛了一阵也就平静下来了,任何打击总是狂风扫过禾苗,如果在阵
风来时不被吹折的话,那禾苗就会渐渐地适应,还会增强一种抗风的能力。王师母
记着丈夫的话,要把那流血的肩膀垫到娇娇的脚下去。在“文化大革命”期间,许
多父母都是为了孩子而自愿受折磨、受冤屈、下地狱的。
“娇娇,你爸爸到底有没有做过什么坏事,我一点儿也不知道。他要是做坏事
的话,肯定都是机密,机密的事都不得告诉父母妻子,共产党和国民党都有这种法
规。现在只有想尽一切办法把你的爸爸找出来,然后再详详细细地问他去。如果他
真的做过特务的话,我们一齐和他划清界限,都不要理他!”王师母的立场也坚定
起来了。
王玉树想想倒也对,要尽快地把爸爸找出来,把问题搞清楚,以便决定是和汪
永富决一死战呢,还是大义灭亲和家庭断绝关系。
王玉树在学校里到处寻找,她知道学校里有许多关人的地方:有的是厕所,有
的是库房,有的是假山洞,有的是煤仓。每一个造反组织都有一个牛棚,都可以
“私设公堂”。红卫兵把自己的老师关在牛棚里,演出各式各样灭绝人性的恶作剧,
他们不能大义灭亲,就大义灭师。许多被关、打,被羞辱过的老师都赌咒发誓,如
果还能活下来的话,今生不再教书。当然,能不能活下来,活下来以后还教不教书,
那都是后事,可那王知一到底关在哪里却不得而知。
我们找不到王知一,只得在暗地里窥视着汪永富的行动,看看他有没有什么新
的革命措施,看看那张贴大字报的围墙上有没有什么花样,汪永富在行动之前总是
要先造舆论的。
围墙上没有新的大字报出现,连原有的大字报也都所剩无几了,只有几片写有
毛主席语录的纸片在寒风中飘飘荡荡。那时候兴起一种职业:拾废纸。大字报铺天
盖地,那废纸量也是相当可观的,拾废纸可以增加收入,可以维持生计。如此的生
计当然不会为一人独占了,业务竞争相当激烈。那些拾废纸的人等不及大字报自动
脱落,乘晚间无人时,捷足先登,去把大字报撕下来,迅速地装进麻袋。此种破坏
三大革命法宝(大鸣大放、大字报、大辩论)的行为毫无政治动机,纯系经济目的,
撕纸的人又都是穷得叮当响,你拿他也没有办法。只是有二点,撕大字报的人决不
敢把开头的毛主席语录撕掉,撕掉毛主席语录就是政治问题,就是反革命,即使你
穷得叮当响,也可以打断你的穷骨头。
写有毛主席语录的最后一片纸也被无情的风雨摧落了,汪永富还是没有什么动
静,王知一还是没有消息。
朱益老头也熬不住了,出了个主意。朱老头的主意很多,他对好人有好主意,
对坏人有坏主意。他叫许达伟假装去向汪永富汇报思想,乘机探探汪永富的口气,
看看这个草包会不会透露出一点有关王知一的消息。
许达伟最怕向汪永富汇报思想,那简直是一种屈辱,一种污蔑,需要忍气吞声,
忍得你浑身发抖。最近,汪永富已经不叫他去汇报思想了,刚刚安逸了几天,现在
又要去汇报,不管是假的还是真的,总不是个滋味。可是为了王先生,他义不容辞,
愿意去说一次谎,当一回奸细。在这种时候,不说谎是无法生存的,在“文化大革
命”中不说谎,那本身就是一种谎言。许达伟也有进步了,觉得忠诚老实只能对上
帝,连牧师也是不可全信的。
“汪……汪司令,你好长时间不叫我来汇报思想了,我觉得心里有点不踏实。
以前你每次和我谈话,我虽然一时有些接受不了,事后想想还是有很大的教益。”
许达伟的这几句谎话是想了许久才编出来的。
汪永富听了两眼直翻,心想,这是什么玩艺,你这个死不改悔的右派分子,还
会把我汪永富放在眼里?你放在眼里的是大刀、铁棍和拳头!
汪永富也不是傻瓜,他的眼睛翻了几翻就对许达伟产生了怀疑:“你……你这
是算哪一门,是想报复还是怎么的?才让你宽松了几天,你就骨头轻,居然还来嘲
笑我姓汪的。你会从我这里受到教益吗?受个屁!”汪永富大声吼吼。
许达伟连忙摇手:“噢,不不,我是真心诚意地来向你学习,向工人阶级学习。”
“向我学习?学打人你没有力气,学打仗你没有勇气……”
“学你的立场坚定。”
“你永远也学不会……还有,你学会了我干什么呢?你永远是革命的对象!等
着瞧吧,过几天就有你好看的!”
许达伟虽然挨了一顿骂,却也换来了一点消息:等几天有好看的。
我们也只好等着,经常去劝导王师母,安慰王师母,要她坚强起来,要做好各
种准备。那年头是什么事情都会发生的。
事情终于发生了,张南奎风风火火地从外面冲进来,把一张小报甩在我的面前:
“瞧吧,这就是他们要我们等着瞧的东西。”
我展开小报一看,尤金的一篇宏文,把四个版面占得满满的:
“抓住了一个大特务!!!”这个题目虽然略输文采,其本身却有很强的吸引
力,更何况还有三个特大的惊叹号跟在后面。尤金改变策略了,把林阿五放在一边,
把我们兄弟八人都说成是国民党的特务,把王知一说成是特务的头头,他不是根据
胖阿嫂的交代了,而是把王知一的档案材料东拉西扯,加油添酱,写成了一篇可读
性很强的通俗文艺,其中有一段写道:
……王知一从许家大院里出来,雇了一辆黄包车,放
下了黄包车的漆布门帘,两眼从漆布门帘的小窗口里向
外窥视,只见国民党的军队从大街上向火车站的方向撤
退。他心急如火,拼命地蹬着黄包车上的铜铃,大声叫喊,
快点、快点!
黄包车飞也似的拉到了观前街,在光华刻字店的门
口停下来。这光华刻字店是特务们的联络点,店里的那个
刻字的老头就是联络站的站长。据这个老特务的交代,当
时王知一交给他一张纸条,要刻“陈某王知一”,这是个暗
号,王如一要约见国民党苏州特务总部的总头头。
第二天早晨,特务头子在元大昌的楼上接见了王知
一,向他交代了任务,要他们的特务小组分散隐蔽,长期
潜伏,不要全部集中在许家大院里,要上山、下乡,要打进
共产党的心脏……
平心而论,尤金的文笔还是不错的,当初的夏海连书记也正是看中尤金的文笔,
才把他调到身边当秘书。没想到这文笔不仅是会写讲稿,还会造谣言,写起讲稿来
还有点受拘束,造起谣言来却可以自由发挥。
尤金的这篇捉特务的文章,很像我们现在的某些“报告文学”,更像当今流行
的侦探小说。听说尤金到了八十年代也真的成了作家,专门对极左路线“反戈一击”,
比任何人都要激烈,因而又出了一阵子风头,还拿了不少的稿费。这些都是后话。
尤金的文章立即在全市引起轰动,引起了读者浓厚的兴趣。因为中国在反右斗
争之后,侦探小说已经绝迹。国内侦探小说的鼻祖、苏州的老作家程小青先生已经
搁笔,这时间正在被游街,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