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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一切慷慨激昂的演说,只要隔着相当的时间或空间上的距离,听上去都像鸭子叫,”刘荃想。
广场上停着一辆卖棒冰的小车子。他们买了两根棒冰吃。
“嗳,帮我拿着——重死了!”戈珊突然从黑影里走了出来,提着两大包东西。“我在那边芦席棚里买了点火腿。”
她递到刘荃手里,他没有办法,只好接着。戈珊从没有当着人对他特别表示亲密,因她自己也有许多顾忌,不愿意公开他们的关系。今天她明明是故意地做给他的女伴看。
她随即挽住他的一只手臂。“你怎么不给介绍介绍?”
“这是黄绢同志。这是解放日报的戈珊同志,”他向黄绢说。
戈珊哦了一声,说:“是黄同志!什么时候从济南来的?”
“刚来没有几天,”黄绢笑着说。
“你兜里有烟卷没有?”戈珊问刘荃。他因为天气热,把上衣脱了下来搭在肩膀上,戈珊不等他回答,就熟悉地把手插到他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一盒香烟来,拍出一支点上了吸着。“黄同志现在在哪儿工作?”
“在文汇报。”
“你们两位都是新闻工作者,”刘荃说。
“应当交流经验,”戈珊微笑着说。
黄绢说:“我是什么也不懂的,应当向戈珊同志学习。”
“你太客气了。几时有空上我那儿去谈谈,叫他带你来。”她又别过脸来向刘荃笑了笑。“你几时来吃火腿汤?你不是说这一向很馋么?”她把火腿又接了过去,单和黄绢一个人说了声:“再见,”就匆匆地走了。
在片刻的沉默后,黄绢说:“她怎么知道我是从济南来的?”
“我老写信到济南去,报馆里的人都知道了。”
“这些人也真爱管闲事,”黄绢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着说。她在他旁边走着,不知不觉地偎得更近一点。刘荃觉得非常惭愧。
“她跟你很熟?”黄绢又说。
“她跟谁都是这样,”刘荃很窘地笑着说:“听说她以前在冀中一带打过游击。”彷佛这解释了一切。
“她倒是一点也没有老干部的架子。”黄绢吃完了棒冰,掏出手帕来在手上擦了擦,随手就递给刘荃擦手。
他知道她一点也没有疑心。也许因为在她的眼光中,戈珊的年纪和他们相差太远,看上去比他至少大七八岁。
他不由得想起一年前在韩家陀搞土改的时候,她似乎对农村的女孩子二妞很有一点妒意。其它和二妞一点也没有什么。现在她倒的确是有妒忌的理由,却一点也不疑心。这也是人生的一个小小的讽刺吧。
但是他再转念一想,那时候她容易多心,是因为他对她还没有确切的表示。自从他明白地表示过他是爱她的,她就绝对相信他,再也不能想象他会爱上别人。她对他这样信任,他更应当觉惭愧,他想。他实在太对不起她了。
他本来以为他和戈珊已经完了,但是看戈珊今天的态度,却好像她并不是这样想。她忽然做出那样亲热的神气,不论她是有意旧欢重拾还是仅只为了要破坏黄绢和他的感情,反正他无论如何得要向她解释一下,不能再这样藕断丝连地下去了。
在报馆里说话不方便,这又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说完的,应当到她家里去。但是这两天恰巧又有一件突击的任务交了下来,他又回到原来的部门,帮着张励整理一些文件,实在走不开。下午又有一个会议,把他叫了进去担任记录。开完了会出来,张励告诉他:“刚才戈珊打电话来找你。”
“哦,她说什么事吗?”刘荃做出很随便的神气,这样问了一声。
“没说什么。”张励坐在写字台跟前,忽然抬起头来向他笑了笑。“你小小点,这女人不是好惹的。”
刘荃稍稍呆了一呆,但是随即笑着说:“我知道,戈珊这人相当厉害,也真会利用人,我成了他们报馆的打杂的,什么都往我头上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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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张励没有作声,过了一会方才说:“她的工作态度想必是很认真的,可是听说私生活方面……”他又笑了一笑:“听说作风不大好。这样的女人搞上了是很有危险性的。真的。你得当心。”
“我怕什么?她还会看上我吗?”刘荃勉强笑着,用说笑话的口吻说。
张励只是微笑。
他究竟知道了多少,刘荃无法判断。也许他仅只是猜测。也可能他仅只是认为戈珊在追求他,善意地向他提出警告。可惜嫌迟了一步。刘荃不由得苦笑了。
第二天下午他好容易抽出一点时间来,到戈珊那里去。
“噢稀客!今天怎么有空来?”她开门的时候说。
那黄昏的房间里似乎有一股酒气,他一进门就踢着一只玻璃瓶,听见它骨碌碌滚开了。
“妳是不是马上要上报馆去?”刘荃问。“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谈谈。”
“坐下来说吧。干吗这么垂头丧气的?跟你那黄同志吵了架了?”
刘荃坐了下来,微笑着脱下帽子来放在桌上,没有回答。
“她疑心了是不是?”戈珊倚在窗台上,偏着头望着他微笑,伸出一只脚来拨着地板上的玻璃瓶。
“她没有疑心。”
戈珊突然把那酒瓶一脚踢开了。“哦,有这样胡涂的人?——倒便宜了你!”她虽然笑着,当然他知道她是很生气,而且在这一剎那间他不知怎么有一种感觉,觉得她也和他一样猜想到黄绢不疑心的原因,也许是因为她年纪比他大得多。
他看见她很快地向镜子里望去。那镜子在那昏暗的房间里发出微光。她像是在夜间的窗口看见了一个鬼,然而是一个熟悉的亡人的面影,使她感觉到的悲哀多于恐怖。
但是这仅只是一瞬间的事。她随即对着镜子掠了掠头发。她还是很美丽的。她笑着走过来,从沙发背后搂住他的脖子,温柔地吻他的头发。她忽然有一个新的决心。光为了赌这口气,也得把他抢回来。
“不要这样,”刘荃扳开她的手。“我们早已完了。”
“是吗?”她格格地笑着在他脸上乱吻着,“是吗?我倒不知道。”
刘荃很快地推开了她,坐到一边去。“我今天来就为了跟你谈这个。”
“你先告诉我,你们现在到了什么程度。”她又黏了上来。
“我们是纯洁的。”
“我真不信了!你现在学坏了,还能像从前那么傻?”
刘荃自己也说不出来他为什么那样生气。他觉得都是他自己不好,连黄绢也联带地被侮辱了。他用力推开了戈珊,站了起来。
她也变了脸。“这又是生的哪一门子的气?”她冷笑着说。“何必这么认真,大家都是玩玩,总有玩腻的一天——这种事都是双方的,你腻我不见得不腻。老实说,真受不了你那啰唆劲儿,疑心病那么大,简直像疯子似的。要不是嫌你那脾气讨厌,我早为什么不跟你结婚你想。我要是愿意要你,一百个黄同志白同志也没有用。你别以为自己主意大得很,哼!我别的不成,对付你还对付得下来,我告诉你!”
说到最后两句,她把刘荃的帽子从桌上拿起来,向他那边一遍,显然是要他立刻就走。他没有马上伸手去接,她这里已经不耐烦起来了,随手就把帽子向窗外一丢。“哪,快去,快去捡去!”她笑着说,那口吻很像一个驯狗的人把一样对象抛得远远的,叫狗去拾回来。她狂笑起来了。
刘荃向她看了一眼,然后就走了出去,随手带上了门,他从那露天的楼梯上走下去,在街沿上拾起他的帽子,弹了弹灰。
他知道她是愤怒到极点。他现在对于各阶层的干部的内幕比较熟悉了些,大家怎样互相倾轧看得多了,他知道她有很多报复的机会,心里不免时刻提防着。
但是时间一天天地过去,除了在报馆里每天见面有点觉得窘,此外也并没有什么。两三个月之后,他渐置之度外了。这时候却又酝酿着一个大风暴,增产节约运动蜕化为三反运动,这些机关的干部正是首当其冲,人人栗栗自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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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
十二月初,开始抽调“政治清白”的非无产阶级出身的非党员干部,到市委组织部去参加三反政策学习。刘荃也在内。经过三个星期的学习,又回到报馆里的工作岗位上。
解放日报也像一切机关与公共团体一样,实行“排班制度”,从领导干部到工役,都把姓名排列起来,先开小组会,再开全体大会,进行坦白检讨。
刘荃占便宜的是他职位既低,又不处理财务,没有贪污的机会。又是单身一个人在上海,他家里在北方还可以勉强度日,他的薪水是供给制,向不寄钱回去,上海也没有什么戚友来往,一切嫌疑都比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