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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芳却下了床,摆手说:“不要忙!老刘昆并没有多大的能为,那酒楼中的伙计又都很老实,马寄放在那里绝不会丢。先请姑娘坐在床上歇息歇息,待会我还有话要对姑娘说。”
他用手拍著床布,拉展开被褥,就请雪瓶登床去歇息。雪瓶身上的皮背心跟衣服本来也多半湿了,但她有点不愿去捱著那被褥,摇了摇头,笑著,她这一笑更显得美,但也更显出病佣佣的样子来。
铁芳倒不由得叹了口气,就正色说:“雪瓶!以后你不要跟我再客气了,你也不要再叫我韩大哥,我的身世,惟你晓得,我不姓韩,在韩家的那陈芸华,她现在是佛门弟子了,她已经不是我妻子,我如今只能说是你爹爹的儿子,是你的义兄!”一说到这里,忽然感慨流泪,接著又说:“以后,我们若作义兄妹也行,若一一遵依我父母之意,我们……”
他把这话顿了半天,结果是把心一横爽直地说:“若作夫妻也对!”
这话说出来,他料到雪瓶是要翻脸的,所以他简直不敢向雪瓶的脸上看。只见雪瓶忽然扭转了身去,把个婷婷的背影对著他,那背后的宝剑沾著雨水珠,映著灯光闪闪地发亮,绣花的腰带上还挂著个小皮口袋,那就是百发百中的最厉害的箭囊。
铁芳又说:“姑娘你不要恼,这是我心里的话,我不能不对你说,你愿意或不愿意,都没有甚么。现在还是你的病体最为要紧,你应当先养病……好!你就先躺在床上歇息一会去吧!我去把你那匹马取来,牵到这店里。”
雪瓶忽然回身,一把握住了他的腕子。铁芳就觉得她的手指头凉极了,同时且雪瓶的面色惨然,泪已流下,但她的态度很是急躁,摇著头说:“不用去取马,我这就要走!”
铁芳吃了一惊,只是春雪瓶把他一推,遂即开了门自己走出,铁芳赶紧跟出去看,却已经没有雪瓶的踪影。
夜雨凄凄,四周寂静,呆了半晌,听街上隐隐有马蹄之声,少时也听不见了。铁芳这时的心里简直比雨水还要凉,他只得回身进到尾中,懒懒地重又闭严了门,站立著对灯发呆,心说:“原来如此呀!她并没有半点意思要跟我成亲呀!唉!我也太莽撞!”恨不得打自己几下。他上了床,先是后悔惆怅了半天,后来倒觉得心事皆无,正好明天去找老刘昆,跟他们拼出个生死,死了、爽快,活著、飘流四方,也倒悠闲。
当时他就吹灭了灯,重盖上了被,可是翻来覆去地总是睡不著觉。不觉到了次日天明,他就振奋著精神,赶忙起来,整衣擦剑,付清店钱,并打听出来本地的那个“黑吕布”的住址,他就自己去匆匆备马;然后,他才要在这雨虽止,天尚未晴之下去找黑吕布,独斗老刘昆。但见门的那边早站著四五个人,其中有一个就是吕慕岩的手下,昨天与自己交过手,拼过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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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二
韩铁芳就请一个人让了点地方,他在靠著门的墙边坐下,地下是点破席头,可是屁股虽凉,周围却暖,因为人太多。此时窗外的天色尚未黑,屋里可面对面都不大能看得清人的模样,他把宝剑就放在腿下,马鞍置在身旁,靠著墙歇了一会。果然门又开了,又来了几个客人,都抱著很重的行李,塞得屋中更满,挤得韩铁芳的地方更窄了。这几个客人一进来,屋中的声音可突然低落下去,个个都停止了他们的谈话,来的这几个客人都像是正经商人,多半穿著长衫,戴著瓜皮小帽。
他们有的懊丧著不语,有的却大发牢骚,说:“罗小虎倒不恶,那些个官差虽也使势力叫我们让屋子,倒还不至于打人。可是那几个听说是甚么镖头的,我们因为行李重,搬得慢了些,那个耳朵旁边长著黑毛的小子立时就拿脚踹人!”
韩铁芳便注意去听,旁边的人却又都一齐发问,包围住了那几个客商,那几个客商的口音又难懂,因为气愤,说的话也就很快,所以很难听得清。略略地只听出几句,是:“人恐怕不行啦!哪里是虎,连只癞狗也不如啦,搀下囚车来就已经走不动啦,满头是血!”
韩铁芳大吃了一惊,胸中像著了火,火都要由口中冒出来。又听了几句是:“可惜呀!玉娇龙现在要是活著能叫他受这样的罪?那些个人也不敢呀!不过,罗小虎还是好样儿的,虽已被他们虐待得半死,可是我们还没听见他哼哼一声。”
又有人笑著说:“他也许哼哼不出来啦!”
并听有人说:“那耳朵后长黑毛的,到底是干甚么的:看他的来头比谁都大,连那些官差仿佛全听他的,全怕他,他把罗小虎推在一间屋里,跟他住在一块儿,不知他是怀著甚么心?他的手里永远提著粗鞭子,另一只手拿著把刀子,像宰猪用的似的……”
后面还有许多话,韩铁芳像都没有听得清楚,然而他已经坐不住了。手握剑柄,刚要起身往外走,却见门又开了,那掌柜的手拿长杆烟袋,一张没有几个牙的嘴,大声地嚷嚷:“喂!诸位!来到我这儿住著就是主顾,就是朋友,我劝诸位说话可得留点神!那边的差事不是小差事,案子不是小案子,官人老爷们是那么多,不管是老君牛张大太爷,仙人剑张三太爷,万一你们这边谈,被那边听见,他们过来一闹,你们谁也惹不起人家。我说的是好话,大家全是出门人,话要少说,闲事要少管,还有甚么玉啦、春啦、龙啦的,在我这店房里可都不要说!我不是怕,我是忌讳!”
掌柜的下了警告,许多人立时就都不言语了,只有臭气和烟气还弥漫满屋。韩铁芳却拿起来宝剑走出了屋,在寒风里他忿忿地站立著,心里惊疑,就是想不到母亲玉娇龙的死传得这么快,新疆的人恐怕都已知这了,不然张仲翔那几个恶贼也绝不敢这样作。他们的行事到如今是全显明了,他们是要在路上把罗小虎鞭子打、脚踢、直至于拿刀凌迟,是要用种种的私刑苦刑虐待死他!
这,我如何还能忍得住?见店掌柜的背影儿走进小柜房去了,他就急忙出了店门,忿忿地往西走去,却见那家“屠家店”的两扇栅栏门已经半掩上了,只留著一道门缝,他真有心直闯进去,凭著这口宝剑,怕谁?先杀死那个恶贼仙人剑张仲翔,但却是又有一层顾忌,就是怕在自己与仙人剑动起手来拼斗之间,他那几个帮手,甚么老君牛、陇山五虎、豹子崔七等人就趁机把罗小虎结果了,那反倒救父不成,更促其死。
唉!罗小虎是我的父亲,罗小虎是我的父亲!……急得他头都出汗了,这时天已黑,街上已无人,北风呼呼地吹著,那冰雪、沙子打来的力量更是猛烈。忽然他向东一扭头,见由那边来了一个人,一只子提著个晃晃摇摇的纸灯笼,一只手捏著那根长烟袋,原来是那小店里的掌柜,不知干甚么来了。
韩铁芳就急忙将宝剑藏在背后,使迎著走过去,笑问一声:“老掌柜,要往哪里去呀?”
蓦然间倒把掌柜的吓了一大跳,他站住了,惊讶得说:“啊!……”高举起灯来,看了看是韩铁芳,他就说:“老乡!这么冷的天,你不在屋里,跑到街上来干甚么呀?”
韩铁芳说:“因为那屋里的人太多了,话声太杂,气味薰得我头晕,我才出来走走,凉爽凉爽。”又一眼著见了掌柜的拿烟袋的手上还拿著一串钱,他就脑子里顿生出个计策,笑著说:“请问老掌柜的这条街上有宝局没有?我虽不好赌,可是最爱看别人开宝下注。”
掌柜的一笑,说:“得啦老乡!我看你大概也是一个赌鬼。我就有这个毛病,才把历年挣的钱全都输了,不然,像这屠家店,八个我也开啦,何至于现在还开那小店?这屠家店倒没有宝局,可是到晚闲柜房里总要凑上几个人,摸摸骨牌。现在他们掌柜的到迪化去了,更没有人管了,现在他们这儿住的老君牛、仙人剑张家二位镖头是我的同乡。他们也都是好赌的,今天晚上一定热闹,老乡你要是想玩玩,我可以领著你去,可是咱们得先说明白,赔钱不拘多少,赌的公道。不准乱讹乱搅!”
韩铁芳笑著说:“我也不赌,我只是爱在旁边看。”
掌柜的说:“我才不信你呢,来吧!”于是就由这名掌柜的在前面带领,从那这门缝走了进去。
韩铁旁的精神益发紧张、兴奋,同时觉得既不能一进门就跟张仲翔拼命,藏在背后的这口宝剑还带著鞘呢,可是不能叫别人看见,进到了院里他就看见停放著五六辆车,不仅是官军跟囚车,大概这里还住著没赶走的客商。他就趁著天黑,趁著那掌柜的冲著店房咳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