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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去说:“车马倒没什么,只是让皇帝知道我管理下人不严,就太不好了。希望江君放一马。”江充不听,上奏武帝,武帝表彰他说:“你一个臣子,就该这样啊。”江充之名大震京师。
武帝到了晚年,由于生理和心理原因,脾气渐坏,多疑症不能避免。当时一般人认为以巫蛊咒诅,或者以木偶人埋于地下,可以使得某人得病遭灾。武帝一有小恙,便疑心有人谋害自己。而江充见武帝年老,又觉得自己以前得罪过太子,怕太子即位后为难自己,便上奏说皇帝得病源于巫蛊。武帝便派江充为使者彻查。
江充以治巫蛊为名,前后杀了数万人,绝大多数当然属于冤狱,但终得主上信任。江充得寸进尺,贯彻他自己的既定意图,向武帝上奏说宫中有蛊气。他们掘地求蛊,甚至将御座搞坏,至于皇后及太子宫中则更不在话下。史书说“掘地纵横”,皇后、太子无处可以放床,而且当然从太子宫中挖出许多咒诅用的木人,还有大逆不道的帛书。许多人常常羡慕高位尊荣华贵,殊不知他们有时身受的打击与磨难更甚。正好2000年后,据说入宫搜索二毛子的拳民,要在每个宫女额上拍一下,拍出一个十字来的就是汉奸,前后也算是异曲同工。
此时,武帝在都城数百里外的甘泉宫养病,皇后、太子派去探问的使者根本不能见到帝面,他身边围着的只是一帮武帝自己认为可靠的人物,这也是独裁者晚年的普遍境况。太子打算出城向父皇辩明冤屈,他把老师石德叫来问怎么办,石德思忖此案如果发作,自己必无葬身之地,便跟太子说:“公孙贺丞相、两位公主等人都因巫蛊案被杀,现在太子宫中又被掘出木人,已经有口说不清,皇上又多日没有露面,说不定已死。我看可以假传圣旨,将江充等关进监狱,拷问他们的奸诈情状。当年秦始皇死,太子扶苏被奸臣诛杀。你今天难道不应该想想吗?”刘据说:“我这个当儿子的,怎敢擅自杀人?还是去见父皇吧。”但此时江充逼得太子极紧,太子手足无措,只得假传圣旨,将江充收监,太子亲往监斩,骂道:“你这个赵国来的王八蛋!把赵王父子害得还不够吗?还要来害我父子俩!”太子由是发兵。
按照史书的记载,武帝此时尚说:“太子惧罪,又对江充愤恨,致有此事”,并派使者召太子来见。使者怕死,不敢进城,就回来汇报说:“太子已反,欲斩臣,臣逃归。”武帝于是大怒,遂让丞相率兵诛太子,自己随后赴京。一场死者数万人的混战由此酿成。兵变前后10日,杀得血流成河,最后以太子兵败告终。
太子造反(2)
这场混战的场面浩大和细节繁复,这里也无法一一说明,最耐人寻味的是各级官员在其中的困难选择。战场两面,一为太子,一为皇帝,而后者一开始隐约不出,不知其存亡。两方面皆为朝廷领袖,无明显的标志可以一眼看清对错,所以各级官员煞是为难就很好理解。如丞相刘屈牦一开始不敢发兵征讨太子,在武帝的严词训斥和授权下才自将兵卒。太子先后召北军指挥官任安相助,任安受节,回营后闭门不出,后来被判定为坐观成败,腰斩。太子兵败时,司直(副丞相)田仁认为太子与武帝毕竟是父子之亲,不欲执之过急,放了出门。丞相欲斩田仁,御史大夫暴胜之说:“司直是2000石高级官员,要斩得先请示皇帝。”武帝闻之大怒,将田仁腰斩,并迁怒于暴胜之,暴因惶恐而自杀。可见在传统中国的政治架构中,一遇中枢有变,大多情形下各级官员都会不知所措,只能静观其变,等待中枢自身借某种力量或机缘澄清。在此之前,过分主动地选择,往往是为自己惹祸。这就可以解释那么庞大的官僚机构,为何遇到突发事件,总是无法反应,以致运转失控,造成一场场多余的祸乱。
太子逃亡到湖(今河南灵宝县北),藏匿于泉鸠里。他所居住的人家很穷,但很忠心,以织卖草鞋供养太子。后来因为向太子富有的老朋友借贷而走漏风声。大约是逃离长安的20天后,太子的住处被包围。刘据自忖无法脱逃,自缢而死,主人格斗而死,太子之子也一起遇害。吏员们破门而入,有的提着兵刃戳向已死的太子,此人后来为北地(今甘肃庆阳西北)太守;有的急忙去把上吊的太子放下来,此人后来被封侯。
兵变被平而太子逃亡在外期间,武帝狂怒,几近于疯狂,群臣吓得要死,不知如何是好。壶关县(在今山西)的教育官令狐茂上书说:太子与皇上有父子之亲,又有继承皇位的重任,如果不是皇上被奸臣包围,亲情隔绝而不通,太子无法见到皇上,又被乱臣胁迫,是不会起兵的。太子完全是自卫,这点天下人都明白,但没有一个人敢说,不亦痛乎!武帝见了,有些感触,但气尚未消。等到太子遇害后,又碰到多起以巫蛊相诬的案子,查验都无证据,武帝终于明白妖术的虚妄和太子的冤屈。此时刘邦祭庙的管理员田千秋上书说:“儿子乱用父亲的兵器,罪不过鞭笞;天子之子犯错杀人,该当何罪?下场太惨了。这是一个白头老翁梦中让我说的。”武帝马上召见田千秋,说:“父子之间,人所难言,公独能清楚其中不对的地方。这肯定是先祖的神灵让你说的。”于是任命田千秋为部长级高官,而族灭江充全家,把苏文焚于横桥之上。可怜那位以兵刃戳过太子的北地太守,先是风光无比,此时也被族灭。武帝造思子宫,又建归来望思之台,天下闻而悲之。
详细了解这场人寰惨祸,沉溺于由误会和隔绝造成的悲剧情感,不是我们今天读史的本意。我们要问的问题是:如武帝这般对人情世故及政治的洞察力,为何他还容得江充之流在其间搬弄是非?换句话说,纵使专制君主的晚年身体固然必定差下来,又为什么一定要让通常所说的小人物服侍,而大臣妻子反不得交流?再通俗一点说,以武帝这般的天赐英才,能够变更制度,开边拓疆,为何自己的家务却处理不好?是他不知建立一个好制度的重要性呢,抑或他根本对此无能为力?
建立一个好的制度比找到一个好的领导人物要重要10倍,这几乎是当代人的政治共识。而传统中国的性质也被一般地判定为无法治、无制度等等。那么,随之而来的问题就是:难道中国古代的英才俊彦们都是那么愚笨和不开化,他们的政治智慧竟然全不如今日的一介之士?难道他们对自身的困境毫无觉察,而委屈求全地一次次承受循环的治乱,永无止境?
一个问题如此来提问,答案已经有了一大半。事实上,一般地判定古代中国无制度,当然是缺乏常识的表现。问题只在于传统的制度与我们今天脑海中的概念相去太远。由于种种原因,传统的制度制定时很难找到切实依据,生发由心,制定后便常常难以落实执行,盼望着杰出人物在施行时能因地制宜、随时校正。当制度本身的来源、依据和落实都存在问题时,又遑论坚持制度重于一切!人们平时常常夸夸其谈建立好制度的必要性以及坚持、执行制度的重要性,却不知任何一种好的制度,须从长久的历史和现实中提炼而来。制度如果只由当政者随意制定,抑或迫于某种压力甚至向更高级的文明抄袭照搬,结果也只能是空中楼阁。只有在制订时就充分反映现实和民意的制度,才有成为好制度的可能。
回到汉武帝身上来,我们可以发现:大汉帝国确实有很多天生的缺陷。当初将广阔的地区整合成一个庞大帝国,固然有种种现实需要,但也留下了致命的病根。那就是指导帝国的原则必须是超越现实的(至少是超越部分地区之现实的)、笼统的、宽泛的,因此落实后是必然要打折扣的。但从另一方面看,这种原则又必须是不可动摇的,是应该坚决维护的,因为任何对原则的怀疑和修正,都有可能导致大帝国的解体。这个与生俱来的矛盾在传统中国确实无法解决。如此,一些在武帝看来需要严办的案件,在刘据这里就可从轻发落,而其间本也没有一定的准则。所以即使没有坏人从中播弄,政见也容易产生分歧。随着武帝晚年生理、心理的恶化,他被一群谄谀小人包围也是顺理成章,因为只有这帮人才能彻底抹煞胸中的良心而专门维护专制权威,并借机牟取私利。每当这种专制权威产生交替时,一有风吹草动,发生的事情可以无奇不有,而使用的手段也可以无所不择,一切都在强力和阴谋中进行。如此,父子亲情远不敌那一切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