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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胁要自杀,也不会让人觉得不可思议或莫明其妙;还有他那孩童般的直率,常常刺伤别人的自尊心。克劳迪娅对行为古怪的人并不陌生。在好莱坞,这样的人比比皆是。
“你知道,欧内斯特,你属于好莱坞。你的行为够古怪的。”克劳迪娅说。
“我不是个古怪的人,”韦尔说,“我没有那么老于世故。”
“你不觉得为了钱想自杀的念头很古怪吗?”克劳迪娅问。
“针对我们的文化氛围,那绝对是头脑冷静的对策,”韦尔说,“老做一个默默无闻的人让我觉得腻烦。”
克劳迪娅不耐烦地说:“你怎么能有那种想法?你写了10本书,获过普利策奖,你在国际上都很有名望。”
韦尔吃光了三道面食,转向他的主食,三片珍贵的小牛肉,上面盖着柠檬片。他拿起刀叉,说:“所有那些不过是臭狗屎。我一文不名。我活了55年才认识到,你如果是个穷光蛋,简直就是猪狗不如。”
莫莉说:“你不是行为古怪,你是精神不正常。别再到处叫唤你没有万贯家财了。你并不是一贫如洗。不然我们就不会到这里来吃饭。你并没有为艺术吃太多的苦。”
韦尔放下刀叉,拍拍莫莉的胳膊,说:“你说得对,一点不错。我时不时地也享受着生活。是生活的向下弧线使我觉得沮丧。”他喝下杯里的葡萄酒,一本正经地说:“我永远不会再写小说了。写小说等于走进了死胡同,跟打铁匠一般无二。现在吃香的是电影和电视。”
“胡说八道,”克劳迪娅说,“人们总得读书。”
“你就是太懒,”莫莉说,“总想找个借口不写作。那才是你想自杀的真实原因。”三个人都大笑起来。欧内斯特从自己盘里给她们两个夹小牛肉和多余的甜点。他显出优雅风度的唯一时候就是在饭桌上,他似乎很喜欢给人夹菜。
“你说得不错,”欧内斯特说,“但是小说家的生活总是很拮据,除非他写的东西通俗易懂。即便如此,也是死路一条。小说不可能简单得像一部电影。”
克劳迪娅怒气冲冲地说:“你为什么要把电影贬得一钱不值?我亲眼见过好片子让你痛哭流涕。而且,电影也是一门艺术。”
韦尔很开心。毕竟,他已经打赢了制片厂,争得了应得的毛利百分点。“克劳迪娅,我非常同意你的观点:电影是一门艺术。我出于妒忌才那样抱怨。电影使小说变得无关紧要。写一段关于大自然的抒情散文,描写赤热的地球,壮观的黄昏日落,白雪皑皑的山峰,撼人心魄的海洋巨浪,这些又有什么意义?”韦尔神情慷慨激昂,一边讲一边挥动他的双臂。“关于激情和女性美你能写点什么。而你一旦能在银幕上看到有关的彩色电影,文字上的东西又有什么用?哦,那些神秘的女人,红唇丰满,眼眸流转,你可以看到她们光屁股的样子,一双nǎi子看上去真诱人,赶得上惠灵顿牛肉。其精彩的程度远远胜过真实的生活,根本不必担心会单调无聊。我们怎样描写英雄人物的惊人事迹?他们成百上千地杀戮敌人,他们战胜一切艰难险阻,抵御一切诱惑冲动,你可以在银幕上看到所有的场面,出现在你眼前的是团团的血泊和痛苦扭曲的脸。演员和摄影机创造了这一切,无须进行大脑的思维。比如,斯莱·史泰龙演《伊利亚特》中的阿喀琉斯。但是电影有一件事做不到,就是进入人物的内心世界,它没法再现思维的过程以及生活的错综复杂。”他顿了一下,又怅然若失地说道:“但是你们知道最糟糕的是什么?我自认为高人一等。我想成为一名艺术家,进而成为一个特殊人物。所以我憎恶电影,它是一门大众化的艺术。任何人都可以拍电影。你说得对,克劳迪娅,我看过一些电影,感动得涕泪俱下,与此同时我却清楚,事实是,拍出那些影片的人智力低下,感觉迟钝,文化层次低下,没有半点道德感。编剧根本就是个文盲,导演是个极端利己主义者,制片人抹杀一切伦理道德,演员则攥紧拳头捶打墙壁或击碎镜子,向观众表明他们内心很痛苦。尽管如此,电影却很有吸引力。这是怎么回事?因为电影综合了雕塑、绘画、音乐、人体和科技手段,而小说家有的只是一长串的单词,白纸黑字。说真话,事情也不是坏到极点,那是一种进步。一种了不起的崭新的艺术。一种大众化的艺术。一种用不着吃苦的艺术。只须购买合适的摄像机,再找几个朋友就行。”
韦尔冲着两位女士微笑。“简直是奇迹。这难道不是一门无须真正才华的艺术?拍摄自己的电影,这是多大的民主,多么神奇的疗法!完全可以取代性交。我去看你的电影,你来看我的电影。这是一门艺术,将改造整个世界,使它变得更加美好。克劳迪娅,你应该感到幸福,你从事的艺术门类将在未来占统治地位。”
“你这自视情高的无赖,”莫莉说,“克劳迪娅为你抗争,为你辩护。我对你的耐心也远远超过我辩护过的任何一个杀人犯。你请我们吃晚餐,为的却是侮辱我们。”
韦尔似乎有点诚惶诚恐。“我并没有侮辱你们,我只是想为电影下个定义。我喜欢你们两个,对你俩的恩情感激不尽。”他顿了一下,低声下气地说,“我没说我比你们强。”
克劳迪娅纵声大笑起来。“欧内斯特,你总是瞎说八道。”
“只限于现实生活中,”韦尔和蔼地说道,“我们可以谈点正事吗?莫莉,假使我死了,我的家人重新得到了小说的所有权利,洛德斯通制片厂是不是要付5个百分点?”
“至少5个,”莫莉说。“你打算为多拿几个百分点自杀?你彻底让我失望了。”
克劳迪娅担忧地瞅着韦尔。她怀疑他是否真的这么兴高采烈。“欧内斯特,你仍不感到快乐吗?我们帮你赢得了一笔很不错的交易。我都快开心死了。”
韦尔亲热地说道:“克劳迪娅,你不懂现实世界是怎么一回事。这使得你非常适合干编剧这一行。即便我快乐,他妈的又能怎么样?世界上最快乐的人也有背时倒运的时候。非常可怕的悲剧。看看我现在的样子。我刚刚打了一次大胜仗,用不着自杀了。吃着这顿饭,身边有两位聪明漂亮、又富有同情心的女士相伴,我非常开心。我也很快活,我的妻子儿女从此有了经济保障。”
“那你为什么还要无病呻吟?”莫莉问,“你为什么那么扫兴?”
“因为我写不了了,”韦尔说,“这不是什么大悲剧。确实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但是,它是我唯一会做的事情。”他一边说,一边乐滋滋地吃完3份甜点,惹得两位女士好一阵哈哈大笑。韦尔亦回报以微笑,说:“我们确实把伊莱老头吓住了。”
“你把作家的心理阻滞看得太严重了,”克劳迪娅说,“创作速度加快一些就行了。”
“编剧用不着创作,所以没有作家的阻滞心理,”韦尔说,“我写不下去了,是因为我无话可写了。我们来聊点更有意思的事吧。莫莉,我实在不明白,我本可以从毛利1亿美元,但成本费只有1,500万的影片中,分得10%的红利,但实际上却一个子儿也没见着。我希望在临死前解开这个谜团。”
莫莉闻言,兴致大增,她喜欢传授法律知识。她从手袋里取出一个笔记本,写下几个数字。
“那是绝对合法的事,”莫莉说,“他们是按照合同办事,起初你本不该签那个合同的。听着,假设毛利为1亿美元。电影院、电影院老板赚了其中的一半,制片厂只得到另一半,就是所谓的拷贝租金收入。”
“好了,制片厂扣除1,500万美元的影片拍摄成本费,还剩下3,500万。但是,按照你所签定的合同和大多数制片厂的合同规定,制片厂得从拷贝租金收入中拿出30%,弥补发行拷贝时耗费的资金。这样,他们又往自己的腰包里塞了1,500万。你可以参与分红的只剩下2,000万。接下来,他们再扣除洗印费,广告宣传费等,轻而易举就达到500万。只剩下1,500万了。妙就妙在这儿了。根据合同,电影公司又从中扣除25%,用作一般管理费、电话费、电费、摄影棚使用费,等等。现在只剩下1,100万了。也不错,你说,我就从1,100万中分一份就行了。但大牌明星们最少得从拷贝租金收入中分得5%,导演和制片人再分去5%,加起来有500万。轮到你,只有600万了。终于,你可以分得一份了。但是别着急。他们接下来向你索取拷贝发行费用,在英国的发行费扣去5万美元,在法国或德国的发行费也扣去5万美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