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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哪里吗?在前线。我的高尔杰依·柯尔尼延柯在前线。”她严肃地说。
“请你照直说:你有这么一大群孩子,你掩护了我们,难道你不替你自己和孩子们担心吗?”普罗庆柯忽然用俄语问道。
“我才不担心呢!”她用年轻的黑眼睛望了望他,也用俄语回答。“他们要砍头尽管砍。我不怕。我知道我是为什么死的。可是也请您告诉我:您跟我们的人,跟前线的人有没有联系?”
“有。”普罗庆柯回答。
“那就请您告诉我们的人,叫他们打到底。叫我们的丈夫们不要顾惜自己。”她怀着一个普通的、正直的妇女的信念说道,“我要这么说:也许,我们的爸爸,”她好像是用她孩子们的口气说,“说不定,我们的爸爸从此回不来了,说不定,他会在战斗中牺牲,可是我们会知道,他是为什么牺牲的!等我们的政权回来,它就是我的孩子们的爸爸!……”
“聪明的女人!”普罗庆柯第三次温柔地说,接着垂下了头,半晌没有抬起来。
玛尔法安排纳烈日内祖孙俩睡在屋里;她把他们的武器藏起来,就不替他们担心了。普罗庆柯和卡佳却被她带到外面一个荒废的地窖里,地窖上面长满杂草,里面像墓穴里似的寒气砭骨。
“稍微有些潮湿,我给你们拿来了两件皮袄。”她羞怯地说,“这儿来,这儿有麦秸……”
他们单独留下了,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他们坐在麦秸上半晌没有出声。
突然,卡佳用温暖的双手抱住普罗庆柯的头,把它紧紧搂在自己胸口。
他心里充满了柔情。
“卡佳!”他说,“这种游击战我们全部都要按照另一种方式来进行了。一切的一切都要按照另一种方式,”他脱出她的拥抱,非常激动地说,“噢,我心里是多么痛苦啊!……为了那些牺牲的人心痛,是我们的无能造成了他们的牺牲。不过他们总不至于全部都牺牲了吧?我想,大多数都可以冲出来吧?”他这样问着,仿佛在寻找支持。“没有关系,卡佳,没有关系!我们在人民中间还可以找到成千上万像纳烈日内、像玛尔法那样的人,可以找到千千万万!……不!这个希特勒可以把整个德意志民族弄得稀里糊涂,可是我却不信,他能骗得过伊凡·普罗庆柯,——办不到,那是不可能的!”普罗庆柯愤怒地说,他没有觉察他说的已经是乌克兰语,虽然他的妻子卡佳是俄罗斯人。
第30章
就像肉眼看不见的地下水,在树根和草根下面,在土壤底下,沿着土地的裂缝和空隙毫无声息地不断渗向各个方向那样,在德国人统治下,千百万居住在我国土地上的各个民族的男女老幼,走过草原,顺着林中小道、山径和峡谷,走过陡峭的河岸,沿着城乡的大街小巷,穿过闹市和黑夜的峡谷,从一个地方向另一个地方移动。
有的人被赶出故乡,有的人重返故乡,有的人要找寻不会被人认出来的地方,有的人穿过战线到自由的苏维埃土地上去,有的人突围而出,有的人逃出德国俘虏营或是集中营,有的人仅仅是迫于贫困出来寻衣觅食、有的人(游击队员、地下工作者、在敌后从事破坏活动的人、鼓动员、敌后侦察员、伟大人民的撤退了的伟大军队的侦察员)拿起武器同压迫者斗争,——他们不住地走着,走着,像砂子一样难以胜数……
在太阳底下,有一个身材矮小、面色红润的人从顿涅茨河那边沿着草原上的大路走过来。他一身普通的农民打扮,留着深黄色的柔软的农民式的胡子,肩后背着一个粗麻袋。像他这样行路的人,有成千上万……怎么能认得出他是什么人呢?他有一双蓝眼睛,但是你总不能去细看每个人的眼睛,而且光看眼睛又怎能看得出一切呢?也许,这双眼睛里跳动着魔里的火星,可是遇到宪兵队里的骑兵军士先生甚至宪兵队里的骑兵上士先生的时候,它们就成了最普通的人的眼睛。
这个身材矮小、留着深黄色胡子、一身农民打扮的人走进伏罗希洛夫格勒城,就消失在街头的人群里面。他进城来干什么?也许,他的麻袋里装的是牛油、或是乳渣、或是鸭子,拿到市场上来换些钉子、棉布或是食盐吧?也许,这就是普罗庆柯本人具有普遍性、必然性。严格意义上的知识,只有把感觉素材,这个可怕的人物甚至能够破坏卫戍司令部第七处顾问舒尔茨博士的政权!……
在小矿城郊外,靠近通向草原的一条又窄又暗的山沟上端,在一所木头房子里,在唯一的那扇窗上有被子遮着的房间里,在点着小油灯的桌旁,坐着两个人:一个已经中年以上,脸上的肉沉重地往下坠着,另一个是精力充沛的青年,暗金色睫毛底下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在这一老一少的身上,有着共同的东西,它甚至表现在:他们俩在这样的深夜,在被德军占领的这些不幸的日子里,还穿得引人注目地整洁、还打着领带。
“你们要培养因为我们的故乡顿巴斯而感到自豪的感情。你记不记得我们老一辈的同志们——阿尔焦姆①、克里姆·伏罗希洛夫、巴尔霍明柯——是怎样斗争的?”上年纪的那个人说,他的严厉的眼睛里反射出来的好像不是这暗淡的灯光,而是那些早已过去的战斗的光辉。“你记得吗?你能不能把他们的事迹讲给青年们听听?”——
①阿尔焦姆(真名:费多尔·安德烈耶维奇·谢尔盖耶夫,1883—1921),一九○五年参加共产党,一九○五和一九一七年革命的积极参加者,顿巴斯革命运动的组织者。
青年坐在那里,天真地把头偏向比右肩略高的左肩。
“我记一记得……我能一能讲。”他略微有些口吃地回答。
“什么是我们顿巴斯的光荣呢?”上年纪的那个人接着说,“不管我们是多么困难,无论是在国内战争时期,是在以后的第一个和第二个五年计划时期,以及现在的战争时期,我们始终都光荣地履行我们的天职。你要使青年们对这一点有深刻的感受……”
上年纪的那个人停了一下。青年尊敬地望着他,没有作声。上年纪的那个人接下去说:
“你们要记住:警惕性——是地下工作之母……你看过电影《恰巴耶夫》吧?”他问的时候没有带笑容。
“看过。”
“恰巴耶夫为什么会牺牲?他牺牲是因为他的巡逻队睡着了,让敌人逼近了。要时刻警惕,不管是黑夜或是白天,要严格认真……索柯洛娃·波里娜·盖奥尔吉耶芙娜①你认识吗?”——
①俄罗斯人习惯,姓放在前面表示郑重。
“认识。”
“你怎么认识她的?”
“她以前和妈妈一起做妇女工作。现在她们也很要好……”
“不错……凡是只有你我两人应该知道的事,都由波里娜·盖奥尔吉耶芙娜来传达。至于普通的联系——都通过奥西摩兴,像今天一样。我们以后不能再见面……”接着,刘季柯夫似乎要防止青年露出委屈的或是难受的表情,再不然就是抗议的表情,突然对他高兴地微笑着。
但是奥列格脸上并没有露出任何一种这样的感情。刘季柯夫对他表现了这样的信任,——居然让他到自己家里来,而且还是在城里戒严的时候,——这使奥列格心里充满了骄傲和无限的忠诚。他咧开嘴巴稚气地笑着,也高高兴兴地说道:
“谢谢!”
一个谁也不认识的青年,蜷缩着身子睡在草原的洼地里;太阳晒着他,他的衣服上冒出蒸气。他从河里爬上来在草上留下的湿印已经被晒干了。如果夜里他连湿衣服也不脱就倒在草原上睡着了,足见他泅水过河时一定累坏了!
但是太阳刚开始灼人,青年就醒来继续上路了。他的浅色头发晒干了,自然而然地就现出了天然的、漂亮的波纹。第二夜他在一个矿村里的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家投宿,他们看在他差不多是同乡的份上,留他过了一宿:他说他家在克拉斯诺顿,在伏罗希洛夫格勒念书,现在要回家去。然后,他就在大天白日公开地走进克拉斯诺顿。他不知道他父母的情况,也不知道家里有没有德国人住着,所以他先去找他的同学沃洛佳·奥西摩兴。
沃洛佳家里住过德国人,现在已经走了。
“席尼亚!……你从哪儿来的?”
但是沃洛佳的这位同学却带着他平时那副有些倨傲和冷淡的腔调说:
“你先告诉我,你现在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这是沃洛佳的老同学,共青团员叶夫盖尼·斯塔霍维奇,对他不必隐瞒,——当然,这不是指组织方面,而是在谈到个人的看法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