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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俩都懂得这些事干起来是多么平凡乏味,但是这些事都是可以办得到的,于是他们俩心里的现实感觉醒了。
“刚才我们之间所说的话,以及以后我们打听到的消息和要做的事,除了我们之外,不论什么人都不应该知道,不管他们和我们多么接近,也不管我们和他们多么要好!”奥列格说,他的炯炯发光的、圆睁的眼睛望着前面。“友谊归友谊,可是……这里却是性命攸关的,”他毅然决然地说。“你、万尼亚、我——再不能让别人知道……等我们建立好联系,那边就会告诉我们该怎么做……”
谢辽萨沉默了一会:他不喜欢口头的誓言和保证。
“现在公园里怎么样?”奥列格问。
“是德国人的汽车库。四周都是高射炮。他们像猪猡一样,满地乱拱!”
“我们的公园真可怜!……你们家有德国人吗?”
“有的路过进来看看,他们不喜欢我们的房子。”谢辽萨笑了笑。“在我们家里碰头是不行的,”他明白奥列格为什么要这样问,说道:“人太多。”
“我们就通过华丽雅保持联系吧。”
“好。”谢辽萨高兴地说。
他们走到过道口,在这里紧紧地握手告别。他们的年龄相仿,在这次短短的谈话中马上就接近起来。他们的情绪是慷慨激昂的。
波兹德内雪娃家住在“干草场”区。像柯舍沃伊同柯罗斯蒂辽夫两家一样,她们家也住了半幢标准式房屋。奥列格老远就看见她们家挂着老式窗纱的窗子开着,听到钢琴声和莲娜的像银铃般分明的、做作的笑声。有一个精力非常充沛的人用有力的手指弹着奥列格很熟悉的一支浪漫曲的最初几个和音,莲娜开始唱了,但是给她伴奏的人一上来就弹错了,莲娜笑起来,接着又唱给他听:哪些地方他弹错了,应该怎么弹,于是一切又从头开始。
她的歌声和琴声使奥列格突然非常激动,以至于他有好半天无法使自己走进屋子。这些声音使他又想起也是在这里,在莲娜家里,在当时觉得是人数众多的朋友圈子里度过的幸福的黄昏……华丽雅伴奏,莲娜唱着,奥列格望着她的有点激动的脸,他望着,她的激动、她的歌声和这永远铭刻在他心里并充满他整个青春世界的琴声魅惑了他,使他感到幸福。
啊,要是他永远不再跨进这所房子的门槛,要是这种音乐、青春和初恋时模糊的激动交融在一起的感受能够永远留在他心里,那多好啊!
但是他已经走进了门道,又从门道走进了厨房。在这间位于屋子背阳一面的光线暗淡的厨房里,莲娜的母亲和一个德国兵非常和睦地、习惯地坐在一张小厨桌旁边,显然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莲娜的母亲又干又瘦,穿着式样很老的深色衣服,满头都是老式的发卷;那个德国兵,也像同奥列格打架的那个勤务兵一样,生着淡黄色头发,不过没有雀斑,身材矮胖,根据他的举止来看,也是个勤务兵。他们面对面地坐在矮凳上,德国勤务兵脸上带着自满而有礼貌的笑容,眼睛里甚至带着几分献媚的神气,他从放在膝头上的背包里取出几样东西,又把这些东西送到莲娜母亲的手里。她这个面孔瘦削、满头发卷的老妇人,就带着明知人家是在笼络她的贵族老太太的神气,同时又带着阿谀奉承的笑容,双手哆哆嗦嗦地把东西接过来放在自己膝头上。他们俩只顾忙于这件虽不复杂、但是使他们全神贯注的事,连奥列格走进来他们也没有发觉。所以他能够看清莲娜母亲的膝头上的东西:一扁盒沙丁鱼,一块巧克力,和一个细长的、四方形的洋铁盒。这种容量半公升、螺旋口、贴着黄蓝交织的鲜艳商标纸的罐头,奥列格在自己家里的德国人那里也看见过,这是橄榄油。
莲娜的母亲发现了奥列格,双手不自觉地动了一下,似乎要把膝上的东西遮盖起来。勤务兵也看见了奥列格,他捧着自己的背包,冷漠地盯着他。
就在这时候,旁边房间里的钢琴声和莲娜的歌声戛然中断,响起了她的笑声和一个男人的笑声,还有片断的德国话。
莲娜银铃般的声音,字字分明地说道:
“不,不,我来重复,我来重复①,这里是休止符,再重复一次,就马上……”——
①原文为德语。
接着她就用纤细的手指自己在琴键上弹了一遍。
“哦,是你来啦,奥列日卡?难道你没有走?”莲娜的母亲惊奇地扬起稀疏的眉毛,故意装出亲热的声音说。“你是来看莲娜吗?”
她以出人意料的敏捷把她膝盖上的东西藏到厨桌下面的一格里,用干瘦的手指摸摸发卷有没有弄乱,接着就把头朝肩膀里一缩,鼻子和下巴一翘,走进了传出琴声和莲娜的歌声的房间。
奥列格脸上的血色已经褪了,他垂下大手,站在厨房当中;在德国勤务兵的冷淡的目光下,他马上觉得局促不安,手脚都没有地方放。
他听见莲娜在室内表示惊奇和慌乱的尖叫声。她压低声音对房间里的男子说了些什么,仿佛是在道歉,接着就蹬着高跟鞋跑过来。莲娜在厨房门口出现了,手扶着门框,她穿的灰底暗花的衣服对她纤瘦的身材显得有点沉重,纤细的脖子和浅黑的锁骨袒露着,浅黑的手臂也裸露着。
“奥列格?……”她说,她窘得连浅黑的小脸上都满泛着红晕。“我们这里……”
但是显然她根本没有准备好用什么话来解释“她们这里”在干什么。她以纯粹女性的善变不自然地笑了一笑,跑到奥列格身旁,握住他的手把他拉过去,然后又把他的手放开,说道:“我们进去,我们进去吧。”到了门口她又回过身来,偏着头再一次请他进去。
奥列格跟着她走了进去,差一点和在他身旁溜过的她的母亲撞了个满怀。两个穿着同样的灰制服的德国军官——一个侧身坐在打开的钢琴前面的琴凳上,另外一个站在窗子和钢琴中间——望着奥列格,没有好奇,但是也不懊丧,好像他是一个不管你情愿不情愿都得容忍的障碍物。
“他是我的同学。”莲娜用她那银铃似的声音说,“请坐,奥列格……你记得这支浪漫曲吧?我已经花了一个钟头,要教会他们这支曲子。先生们,我们现在来把整个曲子重复一遍!你请坐,奥列格……”
奥列格抬起他的半覆着金色睫毛的眼睛望着她,清清楚楚地、也是字字分明地说,似乎每一个字都打在她的脸上:“他们付给你什么东西?好像是植物油吧?你卖得太贱啦!……”
他转过身去,经过莲娜的母亲和生着标准淡黄头发的勤务兵的身旁,走到街上。
第22章
这样,刘季柯夫就消失了,等他再出现的时候已经换了新的身分。
这一段时间里他发生了什么事呢?
我们记得,他早在去年秋天就被派做地下工作。当时刘季柯夫把这件事瞒过了妻子,并且对自己的预见非常得意,因为被占领的威胁果然推迟了。
但是刘季柯夫把这件事记在心上,一直记在心上。而且普罗庆柯这个深谋远虑的人,也使他经常保持这样的精神准备状态:
“谁知道那边会发生什么事情!我们得像少先队那样:
‘准备着!’——‘时刻准备着!’①……”——
①苏联少先队的口号。
在去年秋天指定的人选里面,波里娜·盖奥尔吉耶芙娜·索柯洛娃,一个家庭妇女,一个非党员,全城有名的妇女工作积极分子,也坚持不懈地留在自己的岗位上。克拉斯诺顿所有的居民对市苏维埃代表刘季柯夫是太熟悉了,在地下工作的情况下,他在行动方面和同人们的联系方面可能受到限制。波里娜·盖奥尔吉耶芙娜便应当做他的耳目、手脚,——她被指派做他的联络员。
波里娜·盖奥尔吉耶芙娜从她同意担任这个工作的时候起,就听从刘季柯夫的劝告,完全退出了社会活动。在她的女友中间,这种行动先是引起了怀疑,继而引起了非难:为什么在祖国这样困难的时候,一个一向非常活跃的妇女竟然退出了社会工作?可是归根到底,谁也没有任命她、推荐她做这种工作。她高兴做这种工作的时候,她是自愿来干的。人的变化是不可预测的。人家当然也可以突然决定要去专心管自己的家务。也许,是战时生活的困难促使她这样做?渐渐地大家也就把波里娜·盖奥尔吉耶芙娜忘记了。
她买了一头牛,——碰巧有一家人要疏散到东方去,把牛仨钱不值俩钱地卖给了她,——开始到人们家里去卖牛奶。刘季柯夫一家并不需要这么多牛奶,他们一家只有三口人:妻子叶芙多基雅·费奥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