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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月桂叶子有香味,可作调味品。但月桂叶编成的桂冠是荣誉和胜利的象征,这里是取笑弗里德里赫的。
“完不了,因为我们是在跟全世界作战。”弗里德里赫阴郁地说。
叶李莎维塔·阿列克谢耶芙娜坐在窗口,一只胳膊支在窗台上,在想心事。窗外是一大片浴着夕阳的空地。在空地远远的边缘上,斜对着他们的小房子,耸立着两所单幢的白色砖房:比较大的一幢是伏罗希洛夫学校,另一幢比较小,是儿童医院。学校和医院都已经疏散,房子空着。
“刘西雅,你看,这是什么?”叶李莎维塔·阿列克谢耶芙娜把额头紧贴着玻璃,突然说。
刘西雅连忙跑到窗前。在那两幢房子左面,有一条大路穿过空地。在这条尘土飞扬的大路上,有一个很长的行列。起初刘西雅甚至不明白这是些什么人。一群男男女女,穿着医院的深色长衣,光着头,在大路上拖着腿走着;有的撑着拐杖勉强一拐一拐地走着,有的连自己的腿都不大能挪动,但还用担架抬着不知是病人还是伤员。一队戴白头巾、穿白罩衣的护士和穿普通服装的男女市民背着沉重的包袱走着。这些人是从窗口望不到的那一部城区,顺着大路走过来的。他们挤在儿童医院的大门口,有两个穿白衣的妇人试着要把大门打开。
“这是市立医院的病人!他们就这样被赶出来了。”刘西雅说,“你听见吗?你明白吗?”她转过脸来对着哥哥问道。
“我明白,我听到了,我马上就想到,那些病人怎么办?因为我在那边住过院。你要知道,那边还有伤员呢!”沃洛佳激动地说。
有好一会工夫,刘西雅和母亲看着病人搬家,又把她们所看到的情形轻声告诉沃洛佳,后来,德国兵的一阵乱哄哄的谈话吸引了她们的注意力。听声音,上等兵的房间里大概聚集了十个到十二个人。不过是这一批走了,又来了另外一批。他们是从晚上七点钟开始吃的,现在天已经全黑了,他们还在大吃大喝,厨房里还在煎什么。穿堂里,兵士的皮鞋声不断来回咚咚地响着。从上等兵的房间里传来了碰杯声、敬酒声和哄笑声。谈话时而热烈起来,时而沉寂下去,那是在上菜的时候。说话的声音愈来愈带醉意,愈来愈放肆。
厨房里的热气和油烟味钻到房主人一家的房间里,房间里又闷又热,可是她们仍旧不敢开窗。天色已经很暗,但她们好像有默契似的,没有点灯。
七月的漆黑的夜幕已经下垂,可是她们仍旧坐着,不去铺床,不敢躺下。窗外的空地上已经什么都辨不清,只有空地右面长山岗的黑黝黝的岗顶和屹立在岗顶上的区执行委员会和“疯老爷”的房子,衬着背后比较明亮的天空,还依稀可辨。
上等兵的房间里唱起歌来。他们唱歌不像普通醉汉那样,而是像吃醉的德国人那样:唱的声音完全一样的低沉,而且紧张得可怕;他们拚命想唱得又低同时又响,他们的声音甚至嘶哑了。后来他们又碰杯喝酒,喝了再唱,唱了再吃,在他们吃的时候,才算安静了一会。
突然,一阵沉重的皮鞋声从门厅里传过来,到了房主人的房门口停下了,——走过来的人好像在门外倾听。
门外的人用指头在门上重重地敲了一下。叶李莎维塔·阿列克谢耶芙娜打了一个不要开门的手势,假装她们已经睡了。接着,外面又敲了一下。几秒钟后,那人用拳头在门上使劲捶了一下,门开了,一个漆黑的脑袋伸了进来。
“有人吗?”上等兵用俄语问。“女主人!”
叶李莎维塔·阿列克谢耶芙娜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门口。
“您要什么?”她轻声问。
“我和我的兵士们想请你们跟我们一块吃点东西……你和鲁意莎。稍微吃一点。”他解释道,“还有那个男孩子!……
你们也可以给他带一点东西来。稍微带一点。”
“我们吃过了,我们不想吃了。”叶李莎维塔·阿列克谢耶芙娜说。
“鲁意莎在哪里?”上等兵不懂她的话,他满身酒气,一边喘一边打着饱嗝问,“鲁意莎!我看见您了。”他咧着嘴笑笑说,“我和我的兵士们想请您跟我们一块吃一点东西。再喝一点酒,要是您不反对的话。”
“我哥哥不舒服,我不能离开他。”刘西雅说。
“你们大概是要收拾桌子吧?走,我去帮你们收拾,我们走吧。”叶李莎维塔·阿列克谢耶芙娜大胆地拉住上等兵的衣袖,跟他一起往穿堂去,随手把门带上。
厨房里、穿堂里和大摆筵席的房间里,到处都弥漫着青黄色的煤烟,熏得人流泪。圆形洋铁灯盏里发出的朦胧的黄光好像熔化在这一片乌烟瘴气之中,这些灯盏里灌满白乎乎的东西,不知是硬脂还是别的类似硬脂的东西。厨房里的桌子上、窗台上、穿堂衣架的顶板上、叶李莎维塔·阿列克谢耶芙娜和上等兵一起走进去的挤满德国兵的房间里的桌上,到处都点着这种灯盏。
德国人把桌子搬到床边,大伙围桌而坐。他们紧挤着坐在床上、椅子上和凳子上,脸上有伤疤的、阴郁的弗里德里赫坐在平时劈柴的木砧上。桌上放着几瓶伏特加,桌上、桌下和窗台上还有许多空酒瓶。桌上杯盘狼藉,堆放羊骨头、鸡骨头、咬剩下的蔬菜和面包皮。
坐在那里的德国人都不穿制服,脏衬衫的领口敞着,一个个都满脸是汗,身上毛茸茸的,从手指到肘部都是油乎乎的。
“弗里德里赫!”上等兵喊叫起来。“你怎么坐着不动?你难道不知道应该怎样伺候漂亮姑娘的母亲!”他笑起来,笑得比没醉的时候更露骨、更高兴。周围的人也都笑起来。
叶李莎维塔·阿列克谢耶芙娜感到他们是在笑她,她怀疑上等兵的话要比它实际的内容坏得多;她脸色苍白,样子可怕,默默地把桌上的残食扫到一只用过的空盘子里。
“您的女儿鲁意莎在哪里?来和我们干一杯吧,”一个年轻兵士说,他喝得醉醺醺的,面孔通红,两手哆哆嗦嗦地从桌上拿起酒瓶,眼睛搜寻着干净酒杯。他找不到杯子,就把酒斟在自己的酒杯里。“请她到这里来!德国兵请她来。听说她懂德语。让她来教我们唱俄国歌……”
他把拿着酒瓶的手一挥,鼓足气力,瞪着眼,用可怕的、低沉的声音唱起来:
伏尔加,伏尔加,亲娘伏尔加,
伏尔加,伏尔加,俄罗斯的河……①
他站起来,用酒瓶指挥着唱,瓶里的酒都泼在兵士们身上、桌上和床上。黑脸的上等兵哈哈大笑起来,也跟着唱,接着大伙都用可怕的、低沉的声音一同唱起来。
“是啊,我们要开到伏尔加!”一个眉毛湿濡濡的大胖子德国兵嚷着,竭力要盖过歌声。“伏尔加是德国的河!德国的河②。应该这样唱!”他大嚷着。接着,为了证实他的话和他本人的决心,就用力把叉子朝桌上一插,把叉子的齿都弄弯了——
①②原文为德语。
他们在专心唱歌,谁也没有觉察,叶李莎维塔·阿列克谢耶芙娜拿着装残食的盘子到厨房里去了。她想涮涮盘子,可是灶上没有烧开水。“不错,他们是不喝茶的。”她心里想。
弗里德里赫在灶旁忙了一阵,用抹布衬着从灶上端下满满一锅油炸的羊肉,又走了。“大概是把斯龙诺夫家的羊宰了。”叶李莎维塔·阿列克谢耶芙娜暗想,一面听着这些乱哄哄的、全是醉醺醺的嗓音用德语唱的古老的伏尔加河歌。但是她对这个,也像对四周发生的一切一样,已经置之漠然,因为她和她的儿女在日常生活中所习惯的衡量人类感情和行为的那种尺度,在她们目前所过的这种生活里已经不能适用。他们不仅在外表上、就连在内心里也是生活在一个跟惯常的人类关系的世界很不相同的世界里。这个世界仿佛是虚幻的,似乎只要一睁开眼睛,这个世界就会消失不见。
叶李莎维塔·阿列克对耶芙娜悄悄地走进沃洛佳和刘西雅的房间。他们在低声谈话,她一进去他们就住了嘴。
“也许,你还是铺好床躺下比较好?也许你还是睡觉比较好?”叶李莎维塔·阿列克谢耶芙娜说。
“我不敢睡下。”刘西雅轻声回答。
“这个狗东西,只要他敢再来试一次,”沃洛佳说,他突然从床上抬起身来,脸色发白,“只要他敢来试一试,我就打死他,是的,是的,打死他,我反正是豁出去了!”他又说了一遍,他苍白、瘦削,双手撑在床上,眼睛在半明半暗中闪闪发光。
这时外面又有人敲门,门慢慢地开了。上等兵在门口出现了,他贴身的衬衫塞在裤子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