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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使他愉快,同时,自动枪手们和他们的已经成为自然的军容也使他高兴。
“请容许我问一句,”卡尤特金说,“他们进来得很深了吗?”
“很深,真该死!”将军说。“非常深,弄得咱们已经有些尴尬了。”
“还要进来吗?”
将军默默地走了一会。
“那就要看我们了……去年冬天我们给了他们一次打击之后,他们又积聚了力量。他们搜集了整个欧洲的技术装备,集中一点,专向我们进攻。他们估计我们一定顶不住。可是他们没有后备力量……瞧,问题就在这里!……”
将军的目光落到前面的一辆大车上,他突然在车上的人们中间认出了德国俯冲轰炸机飞过时他在公路上看到的那个单身姑娘。他可以想象得出,在他乘着吉普车赶到师的第二梯队里逗留片刻便又赶上经过克拉斯诺顿的先头部队的这段时间里,这个姑娘可能遭遇的一切和她的感受。将军脸上现出了一种不仅是怜惜,而且是阴郁的关切的表情,他突然加快了脚步。
“祝你们成功!”
他做一个手势叫吉普车停下,迈着对他这个胖子说来是非常出人意料的轻快的步伐,很快地走到吉普车跟前。
在将军跟自动枪手们待在一起的时候,卡尤特金的举动以及他向将军提出的问题都非常严肃。显然,他认为在将军面前无须施展出使他在战士们中间博得注意和喜爱的那些特点。但是吉普车刚从眼前消失,卡尤特金全身就又充满了原先那股谈笑风生的精力。
一个身材魁伟、大手像锅底那样乌黑的步兵战士,提着一个沉甸甸的油污的布包,喘吁吁地从队伍的后排挤出来。
“同志们!矿井的汽车是在这儿走吗?”他问。
“喏,它在那边,不过是停着!”卡尤特金指着那辆坐满小孩子的卡车,开玩笑说。
队伍果然由于前面堵塞而停了下来。
“对不起,同志们,”那个战士走到瓦尔柯和谢夫卓夫面前,说。谢夫卓夫小心地把浅黄头发的小姑娘放了下来。“我要把几件工具交给你们。你们是技术人员,会用得着,可是我带着它行军,反而成了累赘。”说着他就动手在他们面前打开那个油污的布包。
瓦尔柯和谢夫卓夫弯下腰来看他手里的东西。
“你们看见吗?”战士郑重地说,他把布包在大手上摊开,让他们看一副崭新的钳工用具。
“我不明白——你是要卖还是怎么?”瓦尔柯问,抬起浓眉下面茨冈式的眼睛不友好地望着他。
战士的砖红色的脸涨得发紫,满脸冒出汗珠。
“你怎能这样说!”他说。“这是我在草原上捡来的。我走过的时候,看见它用布包着,大概是什么人失落的。”
“也许是故意扔掉的,为了跑起来轻便些!”瓦尔柯冷笑了一声。
“一个手艺人不会把工具扔掉。是失落的。”战士只对着谢夫卓夫冷冷地说。
“多谢,多谢,朋友……”谢夫卓夫说着,一面连忙帮助战士包起工具。
“好啦,总算让它有了个着落,不然怪可惜的,挺好的工具。你们有汽车,我是带着全副装备行军,叫我往哪儿放!”战士有些高兴起来,说。“祝您幸运!”他只跟谢夫卓夫握了握手,就跑了回去,很快地混在队伍里面。
瓦尔柯对他的背影默默地望了一会,脸上露出刚毅的赞许的表情。
“真是好样的……是的……”瓦尔柯沙声说。
谢夫卓夫一手拿着这包工具,一手抚摩着那个长着淡黄头发的小女孩的头,这时他明白了,他的井长不信任那个战士,并非因为不够热情。他——这个有几千人干活、每天要出产几千吨煤的企业的领导人,大概见惯了有时有人要欺骗他。这个企业现在已经被他这个当井长的亲手炸毁;里面的人一部分被遣送出去,一部分留下的是凶多吉少。于是谢夫卓夫初次想到,此刻井长心里该有多么沉痛啊。
到傍晚,开始听见前面有炮声。夜里炮声愈来愈近,连一排排的机枪声都听得清。在卡缅斯克地区那边,整夜可以看见闪光,有时火光亮得竟照亮了整个队伍。大火的红光时而在那边,时而在这边把天空染成葡萄酒色,把浓重的紫红光辉倾泻在黑暗草原里的坟墓顶上。
“是阵亡将士公墓,”维克多的父亲说,他默默坐在马车上,自制烟卷的火星有时照亮他的多肉的脸。“这不是古墓,是我们的公墓。”他喑哑地说,“我们曾经跟着巴尔霍明科①和伏罗希洛夫在这里突过围,埋葬过自己人……”——
①巴尔霍明科(1885—1921),苏联国内战争时期的红军将领,曾参加顿河地区粉碎反革命军队的战斗和察里津保卫战,后来在与马赫诺匪帮作战时牺牲。
阿纳托里、维克多、奥列格和邬丽亚都默默望了望那些浴着火光的坟墓。
“是啊,关于上一次的战争,我们在学校里不知写过多少文章。我们梦想,我们羡慕我们的父辈,现在战争临到我们头上来了,仿佛故意来考验考验我们是哪一种人似的,可是我们却在避开……”奥列格说着,深深地叹了口气。
夜间,队伍的移动发生了变化。现在各机关和民用的汽车和大车以及逃难的人群全都停了下来,——据说前面在过军队。最后轮到自动枪手们出发了,他们在黑暗中忙碌起来,弄得武器发出轻轻的响声,整个部队也开始蠕动。汽车紧挤在一起给他们让路,马达轧轧地响着。手卷纸烟的火星在黑暗中闪闪烁烁,好像是天上的小星星。
有人碰了碰邬丽亚的臂肘。她转过身来。是卡尤特金站在大车那面,背对着维克多的父亲坐的地方和青年们站的地方。
“过来一会儿。”他说话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出。
他的声音里有一种力量使她下了车走到他跟前。他们朝旁边走了几步。
“对不住,我来打搅您。”卡尤特金轻声说,“你们去不得卡缅斯克,它眼看就要被德国人占领;顿涅茨河那一边,德国人也进来得很深。我对您说的话,您可别告诉别我,我没有权利说出来,但是你们是自己人,要是让你们平白无故地牺牲,我觉得于心不忍。你们得改变方向朝南面一点去,就这样,也但愿上帝保佑你们能赶得及。”
卡尤特金跟邬丽亚说话的时候连大气都不敢出,好像他手心里捧着一个火星,生怕把它吹熄。在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但它是严肃而温和的,眼睛里也不含有倦意,在黑暗中发着光。
他跟邬丽亚说话的态度,比他说的话更使邬丽亚感动。她一声不响地望着他。
“你叫什么名字?”卡尤特金轻声问。
“邬丽亚娜·葛洛莫娃。”
“你有没有自己的照片?”
“没有。”
“没有……”他伤心地重复了一句。
邬丽亚心里突然感到惋惜,同时又起了一种淘气的念头,于是她弯下身子,紧凑着他的脸。
“我没有照片,”她轻声说,“但是,如果你认真地、好好地望望我,”她沉默了一会,乌溜溜的眼睛直盯着他望了半晌,“你就不会忘掉我了……”
他木然不动,只有他的大眼睛有一会儿在黑暗中射出悲哀的光芒。
“是的,我不会忘掉你。因为你是不能被忘掉的。”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出,“再见了……”
说着,他就踏着沉重的军靴,走进了连队。连队在黑暗中愈走愈远,他们的烟卷的火星好像是一条没有尽头的银河。
邬丽亚还在考虑,要不要把他对她说的话告诉什么人。但是显然,这件事不止他知道,而且已经传遍了整个队伍。
她走到大车跟前的时候,好多汽车和大车已经到了草原上,向着东南方行进。逃难的人们也连续不断向着同一方向走去。
“只好去李哈雅了。”响起了瓦尔柯的沙哑的声音。
维克多的父亲向他问了一句什么。
“何必要分开,命运既然已经把我们联在一起,我们就一块走吧。”瓦尔柯说。
黎明时分,他们已经到了没有道路的草原上。
在空旷的草原上,晨曦是无比的美丽。晴朗的天空高悬在这儿几乎是完整无恙的无垠的麦田上。谷底翠绿的再生草被露水镀成了银色;太阳直对着人升起,一滴滴露珠里反映出顺着峡谷移动的柔和的、彩虹般的日光。但是在晨曦中,孩子们的疲惫不堪的、没有睡醒的、瘦削的脸和大人的阴沉疲倦、惊惶不安的脸却显得格外悲伤。
邬丽亚看见了保育院的主任。她那双直接套在袜子上的长统胶鞋上满是尘土。她脸色发黑。她一路上都是步行,昨天夜里才坐上一辆大车。顿涅茨的太阳好像把她晒干并且晒焦了。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