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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会,在草原上空升起一缕袅袅的细烟。这是谢辽萨受杜尔根尼奇的委派,放火烧那座直到如今还奇迹般完整无恙的木桥。
奥列格和杜尔根尼奇一路回去。
“你注意到没有,这些母牛的角好像是直接从头顶上长出来的,到了上面又朝里弯,几乎要碰在一起?”奥列格兴奋地问道。“这是萨尔斯克草原东部的牛,说不定还是阿斯特拉罕草原的牛呢。这是印度种……还是金帐汗国①时代留下来的……”——
①金帐汗国是十三世纪上半叶蒙古的汗拔都在中亚细亚和东欧广大地域上建立的封建汗国。
“你怎么会知道的?”杜尔根尼奇将信将疑地问道。
“我小时候,我的继父每逢为了这些事情东奔西走的时候,总带我去,他在这方面是个行家。”
“今天斯塔霍维奇倒表现得挺好!”杜尔根尼奇说。
“是—是的……”奥列格迟疑地说。“那时候我跟着继父到处跑。你知道吗,德涅泊河、阳光、草原上的大牲畜群……那时候谁能想到我……想到我们……”奥列格又好像痛苦得皱着眉头,把手一摆,一直到家都没有再开口。
第50章
自从德国人用欺骗手段把第一批城里的居民赶到德国去之后,人们都学乖了,懂得这对他们有怎样的危险,就设法逃避,不到职业介绍所去登记。
德国人到他们家里和街道上搜捕他们,好像奴隶制时代在丛林里搜捕黑人那样。
由野战司令部第七科在伏罗希洛夫格勒出版的《新生活报》,逐期登载被赶往德国的子女们写给他们亲人的信,从信上来看,好像他们在德国过着丰衣足食的自由生活,工资也很优厚。
克拉斯诺顿偶尔也接到青年人的来信,他们大多是在东普鲁士做最低下的工作——当雇工和女仆。来信没有经过检查机关的涂改,从字里行间可以猜出许多言外之意,但是信里只简略地谈到生活的表面情况。不过大多数的父母却根本接不到来信。
在邮局工作的一个女人告诉邬丽亚,从德国寄来的信件都归宪兵队专派到邮局的一个懂俄语的德国人检查。他把信件扣留下来,锁在桌子的一只抽屉里,等积压多了再把它们烧掉。
邬丽亚受“青年近卫军”总部的委派,来负责反对招募青年人以及把他们赶往德国的全部工作:邬丽亚写传单,散发传单,把有被赶走危险的青年们安顿在城里工作,或是靠娜塔丽雅·阿列克谢耶芙娜帮忙取得因病豁免的证明,有时甚至把登了记又逃跑的人藏在各个庄子里。
邬丽亚来做这件工作不仅因为是受委派,同时也是出于一种内心的责任感:大概,她因为未能帮助瓦丽雅逃避可怕的命运而感到有些内疚。加上她和瓦丽雅的妈妈都得不到瓦丽雅的任何消息,这种内疚的心情便愈来愈使她苦恼。
十二月初,靠邮局里那个女人帮忙,五一村的青年人夜间从检查员的桌子里偷出一批没有投递的信,现在这些信就放在邬丽亚面前的一个布袋里。
随着寒冷的到来,邬丽亚又搬回屋子里和全家住在一块。像大部分“青年近卫军”的队员一样,邬丽亚也把她参加组织的事瞒着家里。
当父母为她担惊受怕,要设法为她找工作的时候,她曾经历了不少痛苦的时刻。母亲卧病在床,一会用她那双大野鸟似的黑眼睛狂乱地望着她,一会哭起来。而老马特维·马克西莫维奇却多年来第一次斥骂了女儿。他的脸直到愈来愈秃的头顶都涨得发紫。尽管父亲的骨骼魁伟,拳头很大,但是看了他的愈来愈秃的头上剩下的鬈发和他对女儿无可奈何的情景,却使人觉得他十分可怜。
邬丽亚说,只要父亲和母亲再说一句嫌她在家吃闲饭,她就要离开这个家。
马特维·马克西莫维奇和玛特辽娜·萨维里耶芙娜都着了慌:她是他们的爱女啊。于是第一次看出来,老马特维·马克西莫维奇已经管不住女儿,母亲也因为病重,不能坚持自己的主张。
邬丽亚因为要隐瞒自己的活动,所以对于做家务事特别卖力。如果她出去的时间久了,就推说因为生活备受屈辱、内容贫乏,只有跟女友们谈谈才能一吐积郁。可是她愈来愈经常地发现母亲对她的悲哀而长久的凝视,——母亲好像望进了她的灵魂。而父亲甚至好像怕见邬丽亚,有她在场的时候他大都是一声不吭。
阿纳托里的情况就不同了:自从父亲上了前线,阿纳托里就成了一家之长。母亲塔伊西雅·普罗柯菲耶芙娜和小妹妹都崇拜他,样样事情都听他的。所以现在邬丽亚并不是在自己家里,而是在阿纳托里家里,——这一天他到苏霍多尔去看李丽亚去了,——她坐在这个信袋面前,把细长的手指伸进被检查机关剪开的一封封信,取出信笺,草草地浏览一下头几行,就丢在桌上。
一个个的姓名、对父母姊妹的朴实动人的称呼以及习惯的问候在邬丽亚眼前闪过。信多极了,单把它们浏览一下也花了她不少的时间。但是其中并没有瓦丽雅的来信……
邬丽亚伛着身子坐着,双手放在膝盖上,脸上带着一筹莫展的表情望着前面……屋子里静悄悄的。塔伊西雅·普罗柯菲耶芙娜和阿纳托里的妹妹已经睡了。小小的灯火和从火焰端冒出的一缕油烟随着邬丽亚的呼吸摇曳着,时起时落。她头上的挂钟用它那难听的声音数着分秒:“滴—答……滴—答……”阿纳托里家的小房子和邬丽亚家的小房子都是跟村子隔开的,所以邬丽亚从小就有着一种他们的生活是和外界隔绝的感觉,尤其是在秋天和冬天的夜晚。阿纳托里家的小房子结构坚固,已经略带冬意的尖细的风声勉强能透过百叶窗传进来。
在这个充满神秘险恶的音响的世界里,对着这时起时落的灯焰,邬丽亚觉得自己完全是孑然一身,形单影只……
造物为什么要这样安排,使人永远不能向别人倾吐衷肠?……为什么像邬丽亚和瓦丽雅那样从幼年时代心灵就融洽无间,而她邬丽亚却不能抛弃自己的家,排除日常对家务的操心,放弃种种的生活习惯,抛下亲人和朋友,全力以赴地去营救瓦丽雅呢?为什么不突如其来地在那里出现,到她身旁去,擦干她的眼泪,替她打开通向自由的道路呢?……“因为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你把你的心不单献给了一个瓦丽雅,——你把它献给了祖国土地的解放事业。”内心的声音这样回答她。“不,不,”她自言自语地说,“你不要寻找借口替自己辩护,甚至在还不嫌晚的时候你也没有去做这件事,因为你心里没有感情,你原来也跟大伙是一样的。”
“但是这件事难道现在就办不到了吗?……”邬丽亚心里想。于是她陷入了天真的幻想:她找到一批勇敢的、乐于服从她的号召的人,他们克服了重重障碍,骗过了一个个德国警卫司令,于是在那里,在那可怕的国家里,邬丽亚找到了瓦丽雅,对她说:“我尽了一切力量,我不惜自己的生命来救你,现在你自由了……”啊,要是能够这样就好了!……但是这是不可能的。没有这样的人,而她邬丽亚又势单力薄……不,一个朋友——一个男青年——就能办到这件事,要是瓦丽雅有这样的朋友的话。
但是她,邬丽亚自己又何尝有这样的朋友呢?要是邬丽亚落到这种地步,有谁肯来为她这样出力?她没有这样的朋友。恐怕世界上也找不出这种朋友……
但是世界上不是总有一个人会被她爱上的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描绘不出他的模样,但是他活在她的心里,——他高大、强壮、真诚、目光勇敢而和善。一种难以言传的对恋爱的渴望使她心潮澎湃。闭上眼睛,忘掉一切,献出自己的一切……在她的反映出朦胧的金色灯焰的黑眼睛里,这种感情的强烈的、欢乐的反光时而闪耀,时而消失……
忽然有一声好像是呼唤似的低幽的呻吟传入邬丽亚的耳朵。她全身颤抖了一下,她的轮廓纤细的鼻孔也颤抖起来……不,这是阿纳托里的妹妹在睡梦中发出的一声呻吟。大堆信件仍放在邬丽亚面前的桌上。一缕缕游丝似的油烟从小火舌上冒出来。从百叶窗外面微微传来低低的风声。挂钟老是在数着它的“滴—答……滴—答……”
邬丽亚的面颊上泛出了红晕。连她自己也不明白她有什么事情需要感到羞愧:是因为她沉湎于幻想放下工作不做呢,还是因为在她的幻想中有某种她不好意思再往下想的念头呢?于是她对自己生起气来,开始细心翻阅,寻找可以利用的信件。
邬丽亚站在奥列格和杜尔根尼奇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