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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银那变成了一条巨大的鱼,终日充满了腥气。人们彻夜守在江岸上,不停地围剿打捞。男人们撑着破旧的木船在江面上频频撒网,女人们则蓬头垢面地收网摘鱼。小孩子做的事情就是往家运鱼。他们气喘吁吁、噼啪噼啪地走在巷子里,有时候狗也会跟在身后,当他们感到力不从心放下鱼桶休息时,就不由得回头对摇着尾巴的狗说:“你怎么那么自在呢?”
守在家里行动不便的老人们也忙得团团转。他们既承担着繁重的剖鱼任务,又要为家里捕鱼的主要劳力准备饭食。虽然他们难得有空闲吧嗒上一袋烟呷上一口茶,但他们的眉头仍然是舒展的。
按照惯例来说,这种百年不遇的渔汛一般不超过一周。所以人们仿佛要把一生的精力都用在它身上。大家也不觉得饿,只要看到鱼不绝如缕地上网就力量倍增。陈林月在江岸上也见到了马川立,他同父母亲一起捕鱼。他们在白天就装得素不相识。马川立的父母开了家个体食杂店,每过半个月就要开着自家的四轮拖拉机进城办货。他们家是白银那最有钱的人家,可也是出奇吝啬的人家,这使得陈林月对将来踏进马家的门槛心怀忧戚。他们家卖的货比别的村镇的同等商品价钱明显要高出许多,白银那的百姓曾经在一个阶段里暗中团结在一起,拒买马家食杂店的东西,结果因为生活日用品的不可或缺,还是忍气吞声地去马家食杂店了。马川立有一个姐姐已经嫁到鸥浦,每年只是坐船回来住上几天。马川立是家中惟一的男孩子,他二十四岁,初中文化,在乡转播台做技术工作,人生得斯文清秀,同他的父母判若两人。
陈林月的哥哥陈林庆对妹妹与马川立之间的恋情早有耳闻,所以他一直在她耳边提醒:“你要是嫁到马家去,下半辈子有受不完的气!”而父亲也在无意当中诅咒过马家:“他家做事这么损,将来儿子连媳妇都娶不着,谁跟这家牲口!”
陈林月为此常常心烦意乱。有时和马川立坐在一起时,她就旁敲侧击地说:“你说人一辈子光是图个挣钱有什么意思?钱又不能带来快乐。”
马川立便不以为然地说:“可钱能带来温饱。”
陈林月便为他的迟钝而心生懊恼。可她在白银那又找不出比马川立更优秀的人,这种对爱情隐隐的失望使她在望冰排时常常神思恍惚,觉得真正有光彩的生活都隐在激流中,而她将永远与平淡为伍。为此她给她师范学校的古修竹老师写了一封长长的信,倾诉自己的失望和彷徨心态。
渔汛中的白银那的夜晚比除夕还要热闹。江岸上不仅燃着篝火,有的人家甚至把正月里点的灯笼也提来了。江面上灯火斑斓,像撒了一层细碎的金箔纸。人们在起鱼的间隙打着哈欠,有的人因为感染了风寒而大声地咳嗽和流鼻涕,但是没有哪一家提早撤出江岸。许多狗也不愿意在家门口守夜,纷纷地跑到江畔,围着自己的主人团团转,它们大概也怕寂寞。天气遂人心愿,晴朗日盛一日,泥泞也得到缓解,更重要的是所有的老人们为能在暮年时重温这壮丽的一幕而心满意足。
然而就在渔汛的第四天发生了一桩怪事:马川立的双亲率先结束捕捞活动,收网回家,而白银那的人一直以为即使渔汛过去了,他们也会守着江再过一夜,这使人们颇为疑惑而议论纷纷。
马川立的父母收网回家后将一堆要收拾的鱼分配给儿子,就开着四轮拖拉机进城办货了。马川立还以为父母不再贪财、见好就收了,所以就在父母离家后愉快地吹着口哨刳鱼,时不时还提起一条粉红色的鱼肠说:“我要把你晒干了,给陈林月当辫绳儿用!”
B1:女教师日记
我是第一次见到渔汛的场景。在此之前,我只是在小说中读到过它。我赶到白银那时就被它无处不在的鱼腥气所包围了。自从收到陈林月的信后,我便思绪纷乱,想着一个心性很高的女孩子常常独自望着冰排发呆,我就有一种莫名的恐慌。陈林月是我教过的所有学生中感悟力最强,也是最自尊的一个。学校刚好接到上级教育部门的一项任务,让派人调查一下毕业生在基层单位的实际工作能力,将情况反馈上来写一个综合报道,我就自告奋勇来了。我的第一站选择的就是白银那。
陈林月在校时不像其他同学喜欢讲自己的故乡,所以我对白银那几乎是一无所知。我在地图上根本找不到它的名字,在旅途中曾对它的存在心生恍惚。到了鄂伦春人的聚居地十八站,下车进了旅店一打听,店主才笑着对我说:“白银那离这儿不远了,每天都有一班长途车路过那里。你去吃那里的开江鱼吧,那里的牙各答酒美极了!”
到达白银那时已是正午。村落屋顶的黑色油毡纸被直射的阳光照得泛出深沉的油光,四方形的烟囱无论从哪一个侧面望去都给人一种墓碑的感觉。房子并不是同一时期的产物,因而形色各异,既有敦敦实实的红砖平房,又有东倒西歪的板夹泥小屋。但它们的门窗都一律涂成天蓝色,房前屋后也都拥有面积可观的菜园。巷子里有些泥泞,一些鸡在障子的间隙中欢快地刨食。大多数的人家都敞着门,而院子里却不见人影。门前的排水沟里淤满了鱼的内脏,腥臭气扑鼻而来。正在我疑惑不解时,见到一个挎着铁桶的十一二岁左右的男孩子摇摇晃晃向我走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一条黄狗。狗见了我老远就吠叫起来,并且气势汹汹地超过男孩向我扑来,吓得我连忙蹲下身子,据说这样能喝退狗的进攻。它果然不再前行,但仍然徘徊在原地顿着头冲我汪汪叫个不休,男孩子放下桶,大声喝斥:“大黄,别咬了,回来!”狗果然一抖身子甩掉敌意摇着尾巴奔向小主人,亲昵地舔着他的手。我便向他打听陈林月家住在哪儿。男孩子用手指着不远处的一幢房子说:“就在草坡那儿。”然后又补充说陈老师现在不在家,她在江上捕鱼,让我去那儿找。我便守候在路边等男孩子把鱼送回家后带我去江岸。
我问那男孩:“怎么没去上学?”
男孩说:“来了渔汛了,学校放假了,校长都在江上。”他望着我突然嘻嘻一笑:“校长家的船最破,船底漏了两个鸡蛋大的洞,用麻给塞着。今天上午他划船起网时有一团麻漏了,进了半船的水,都快要沉了,校长吓得在船上直喊救命。我爸爸划着我家的船救了他,他上岸后裤子都湿了,脸色白得吓人,好像尿了裤子。他家的船最后沉入江底,校长的老婆跺着脚骂他是窝囊废,我们在江边笑了一个上午。”
这男孩子看上去很愿意跟陌生人说话,他接着问我:“你是从黑河来的吗?”
我摇摇头,他便有些失落地说:“我以为你从那来,想问问那里的事呢。”
江岸上乱纷纷的,渔汛带给人的忙碌尽收眼底。人们衣冠不整、满面疲惫,眼睛大都熬红了,不像是捕鱼,倒像是同妖魔鬼怪在作斗争。我走向陈林月的时候她正无精打采地坐在沙滩上摘网,她的腿旁坐着只铁桶,铺展开的绿帆布上放着剪刀、手电筒、碗等东西。有一条鱼的鳍深深地嵌在网眼里,她正费力地拽它出来。我蹲下身子,轻轻问:“这是条什么鱼?”
“细鳞。”她头也不抬地回答,然后将鱼“哧”的一下提出来扔进桶里,动作干净利落。她仍然梳着条粗黑的独辫,也许是高纬度阳光的照拂,她的肤色看上去黑了不少,因而显得有些老成持重了。我便说:“我没有想到白银那这么远。”
陈林月这才狐疑地抬起头。待她看清是我时,吃惊得睁圆了双眼,手中的网也脱落了,怔怔地看着我半晌说不出话来,许久以后才湿着眼睛涩涩地吐出一声:“古老师——”
我们在江岸说了会儿话,陈林月便把活委托给她哥哥,然后提着鱼桶领我回家。陈林月的母亲已经去世多年,父亲偏瘫在床。老人家听了女儿的介绍后对我格外热情,他一遍遍地说:“你是个有福气的人,多少年不遇的渔汛让你赶上了。你没见过捕鱼吧,呆会儿吃了饭你和林月一起上江去。”
他那溢于言表的欣喜劲,除了是对客人的到来表示友好外,大概还夹杂着家里意外多了一个劳动力的兴奋。可是我对捕鱼一窍不通。只怕到了江上也只能是个游手好闲之徒。
陈家的房子属于那种半新半旧的。朝南的墙一律换上了红砖,而北墙和两侧山墙则仍是板夹泥的,可见主人在更新房屋时掩饰不住经济上的拮据。屋子共有四间,进门便是厨房,由厨房向东是陈林月父亲的住房,再向里的套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