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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务员投桃报李地说:“早饭七点到七点半。”
套房还算货真价实。客厅里有拐角沙发、聚酯漆黑色写字台、电视机、台灯和电风扇。卧室有两张床,地毯有些脏,卫生间却很整洁。通往卧室的门是拱门,有一道白色屏风,有点园林式建筑的味道,与房间的整体布局有些矛盾,看上去不伦不类的,但也无伤大雅。马孔多对着各处探头探脑侦察了半晌,才将两只胶鞋脱下来甩在墙角,一偏身上了靠窗的床,拉过被子蒙头大睡。我知趣地关了灯,躺在另一张床上。马孔多将呼噜打得抑扬顿挫。窗帘半掩着,能很清楚地看到窗外的景色。天已经转蓝了,蓝色越来越强烈的时候就将破晓。黎明这个字眼使我有头晕目眩的感觉,我趁机进入梦乡。
一觉醒来已是七时整,马孔多不在,他的被子叠得方方正正的。白天与夜晚相比完全是另一番世界了。阳光明亮得让人怀疑全世界都在黑暗中,惟有这里光芒万丈。我想马孔多一定是外出散步了,他喜欢独来独往,讨厌任何形式的约束。记得新婚第二天早晨,我醒来后发现他皱着眉头坐在床头吸烟,问他为什么不开心,他说:“两个人结婚就是终日厮守在一起,想想多么可怕!”他说得如此真诚,让人难以动怒。事实证明,婚后几年的时光马孔多大多在外生活,我能从多种渠道获知有关他的桃色新闻,他自己也毫不隐讳。这种荒唐日子终于维持不下去了,我们在一九八九年六月离了婚,马孔多又成了名副其实的自由人。许多朋友对此给了他两点总结:“马孔多一生最热衷的两项事业是:考古和女人。”用他自己的话说则是:“考古能告诉我人类该如何生存,而女人则是我活下去的勇气。”
抛开马孔多不说吧。我洗脸,梳妆打扮,打开窗子透透新鲜空气,泡杯浓茶。这时门被推开了,马孔多悄悄进来。他与昨夜判若两人,面色红润,眉目舒展,神采勃发,看来秋棠的阴影已经彻底从他心底消失了。他像匹不经世事的快乐小马一样颠到我面前,亲了我的面颊,然后指指他的肚子,示意该吃点什么了。
“散步去了?”我问。
“这里真好,离大自然如此近,空气难以想象的好!”马孔多嗫了一下嘴。
“还没到北极村呢。”我说,“明天晚上在黑龙江畔会让你一生都难以忘怀。”
我们来到人声鼎沸的餐厅。餐桌陈旧不洁,苍蝇肆无忌惮地横冲直撞。旅客手中端着的碗油腻腻的,有的碗还毫无廉耻地豁着边,与楼上套房的舒服可人相比,这里简直有点下流的味道。
马孔多的情绪并未因此受到影响,这使我略觉欣慰。我们要了两碗大米粥,半斤花卷,两碟咸菜,坐在桌前对付那忍耐性极差的胃。正吃着,忽见一个穿中山装的男人引着一行人高马大的人走进餐厅,他们都穿着鲜艳的红色真空背心,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我从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西旸。西旸悠闲地走在其中,一只手插在裤袋里,头发剃得光光的。他正毫无目的地打量就餐的人,他很快发现了我,走过来和我打招呼。西旸是我和马孔多的共同朋友,也在哈尔滨工作,是一家研究所的研究员,离我单位很近,以往我们常常聚在一起聊天。大概有半年左右的时间我们没有见面了。
西旸问:“你也来了?”
我说:“和马孔多一起来看白夜。”
西旸笑了:“马孔多也会来看白夜?他人呢?”
西旸也看不见马孔多,真让我不知所措、困惑重重,马孔多难道有隐形术?我却能清楚地看见他大口大口地吞咽着花卷,最后把残粥一气喝干,丢下我旁若无人地不跟西旸打声招呼,大摇大摆地出去了。
“马孔多!”我对他的背影说。
西旸说:“没关系,对马孔多我还不了解吗?”他问,“你们什么时候住进来的?”(西旸不承认看到了马孔多,但他使用的称谓却默许了他的存在。)
“今天凌晨。”我说,“你看上去真帅,也来看白夜?”
西旸摇摇头说:“是漂黑龙江。过了白夜就下水。你没看见我的几个伙伴吗?他们都是漂流队的成员。”
“他们看上去也很帅。”我说,“半年多没见你,原来你在忙这件事。”
“为了黑漂,去北京跑批文,又去四川订做橡皮艇,所幸一路绿灯。”西旸说,“饭后咱们再聊,我住二六二号房间。”
看来首漂黑龙江对当地政府惊动很大,西旸他们在小餐厅就餐,而且有当地人陪同。我告别西旸,匆匆回到房间。马孔多正在看电视,“早间新闻”强调产品质量的重要性,播音员那种冷若冰霜、纯粹职业性的表情和声音让人心里发凉。我气冲冲地质问马孔多:“你怎么不跟西旸打招呼?”
“他并没有和我说话的欲望,我用不着委曲求全。”马孔多心烦意乱地变换了一个频道,一片雪花点闪闪烁烁地跳跃着,他嫌恶地咔的一声关掉了电视机。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了不起?”我说,“连条私人船都不敢搭乘的胆小鬼,你知道吗?西旸要去漂黑龙江,那才是男人做的事。”
马孔多忽然大笑起来,笑得额头青筋毕露。后来他克制住笑声,绷着脸说:“你的意思是说男人都得去战场送死或者去探险,否则就是胆小鬼?真该让个粗野的男人把你给强奸了,你会说那才是男人该干的事!”
我将高跟鞋脱下来甩向马孔多:“无耻!”
“我知道,接下去你还会用‘流氓、下流坯’一类的词,所以我得出去散步了。这里的街道多么整洁,真让人流连忘返。午饭别等我,代我问西旸好。”马孔多冲我打个飞吻,轻轻关上门。马孔多与我争吵之后向来都以逃之夭夭来寻求和解。等着瞧吧,他散步回来后肯定若无其事了。你若在他走后还生他的气,那才是天底下最愚蠢的女人。何况天气这么好,西旸又来了,他那伙朋友如此与众不同,为什么不找他们去聊天呢?
我喝完一杯茶,敲响了西旸的门。西旸打开门,一股香烟的味道热情奔放地向我袭来。屋子里堆满了物品,西旸说那是漂流用的东西:帐篷、橡皮船、鸭绒被、防寒服、压缩饼干、食盐、药品、救生衣、摄影摄像器材等等。对于漂流我一无所知,但与西旸的异地遭遇却使我兴奋不已。西旸喜欢吸烟,有一个美丽而富于个性的妻子和一个不太省心的儿子。据说他与妻子生活多年并未持结婚证,属于事实婚姻,他这种似是而非的婚姻令人羡慕不已。
我接过他递过来的烟,点着,深深地吸了一口,真是惬意极了。“大家都玩命地挣钱、炒股票了,你怎么突发浪漫主义情怀去漂黑龙江呢?”
“有人不是预言,我是这个时代最后一名理想主义分子么!”西旸乐了,他一乐就露出了少年相,全然不似四十出头的人。
“看你们浩浩荡荡的一大列,真够气派的。”
“你可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西旸一手掐着烟,一手摸着光头在地上走了好几个来回,突然大骂起来了,“他妈的现在资金还没全部到位!”
“那你不是领着一伙人去喝西北风吗?”
这时有人敲门,一个高大年轻的小伙子进来告诉西旸,县委有人召见他,说是研究漂流有关事宜。西旸摊开手对我下逐客令,“我要去交涉要两辆卡车,把物品全部运到源头,当然,还有其它乱七八糟的事。一会儿我去看你,你住几号?”
我告诉了他房号,然后回到房间看电视。一部四十集的电视连续剧正在重播,令我情绪低落,忍不住关掉它,去窗前看景。一些人在饭店的空地上悠闲地踱步,两个年轻人在打羽毛球,一个骑自行车的孩子冒冒失失地斜冲过来,将一个大腹便便的老头吓得左右躲闪个不休。天空真是晴朗极了,没有丝毫阴霾,这种晴朗让人对白夜的到来充满了无穷的信心。我开始回忆和马孔多曾有过的好时光,婚前的理解、狂热和信任,但思绪很快又转到婚后无休无止的争吵上。为了女人而争吵,真是要命。
有人敲门,是西旸。
“一切都谈妥了?”我问。
西旸微微点点头,在沙发上坐下来,点起一支烟,我连忙为他沏了杯茶。
“有件事我想请马孔多帮忙。”西旸说。
“他能为你们做些什么?”我很吃惊。
“我们这次漂流,有一个摄制组跟随,沿途采风,民俗礼仪、地理风貌等等,想请他客串个节目主持人。马孔多历史知识丰富,谈吐不俗,他胜任得了。”西旸弹烟灰的动作很优雅。
“这事你最好亲自跟他讲,马孔多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