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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里没有动静,主人不知在里面忙什么。我让马孔多独坐一会,我进去找店主要两碗热汤。马孔多急不可耐地拼命点头。他赤着上身,长裤却依然体面地贴在身上,所以店主是个女人也无伤大雅的。
掀开油渍遍布的白色门帘,我看见一个和我一样年轻的女人明眸皓齿地站在灶前煮汤。她高高挽起发髻,手执一把银白色长勺,微微地搅动锅里的肉汤。徐徐漫上来的乳白色蒸气缭绕着她,令我如见仙女,耳目一新。
“老板娘——”我叫了她一声。
她转过脸来,并没有受惊的感觉,那么漫不经心地冲我一笑。
“这么大的雨还有客人来?我真没想到,我没有听见开门声,是外地人吧?”她放下勺子,去一个小瓶子里抓了一把味精扔进锅里,然后又撒上一层碧绿的香菜末,“看你淋得浑身透湿,喝碗热汤吧,刚熬好的排骨汤。”
“清真饭馆还做猪肉么?”我问,“你不是回民?”
“哪里是。这锅汤是煮给家人喝的,我丈夫下午来这儿吃饭。”她一边说一边找来两块抹布,用它垫在锅的两耳上,将汤挪到圆形的铁质支撑架上,“就你一个人?”
“不,两个人。”我说,“马孔多在桌前等着。”
“多有意思的名字。”她笑了一声。炉膛里的火苗是橘黄色的,它释放的光芒改变了女主人的脸色,被映得红彤彤的。要是马孔多能来这里把衣服烤干该有多好,然而她很快把那锅八成开的羊杂碎汤坐在炉圈上,炉火的温柔被遮盖了。
“你没有干爽衣服?要不先换上我的工作服?”她用调羹盛了些酱油放在新坐上去的锅里,“不然你会感冒的。”
“谢谢,我有干爽衣服,我去取旅行袋。”我请求她,“先给我一碗热汤,我的朋友恐怕承受不了啦,就要羊杂碎汤。”
“好说。”她取过一只白瓷碗,麻利地盛了又鲜又嫩的羊杂碎,将它递给我,“筷子外面就有,辣椒油、芥末油和蒜酱都在桌子上,随便吃。”
我端着汤小心翼翼走向马孔多的时候发现他将湿衣服穿在身上了。问他为什么做蠢事,他说:“屋子里的温度不过二十度左右,而我的体温却有三十六度五,衣服在身上要干得快些。”他口齿伶俐地接过热汤,猛地喝了一大口,“好鲜的羊杂碎汤!有热汤的帮助衣服干得就更快了!”
“找死!”我开始觉得寒冷,从旅行袋往外拿衣服的时候有点战战兢兢。我捧着干衣服走回灶间,女主人正切辣椒丝,我将湿衣服一一脱下掷在火炉旁,当我赤身裸体戴胸罩的时候,女主人突然歪着头笑眯眯地问我:
“和你一起来的是个男的?”
我点点头,好不容易扣好胸罩的挂钩。
“他不是你丈夫?”她为自己的推理感到兴奋。
“他是我丈夫。”我穿上一套银灰色的衣服,“过去是。”
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轻声问:“是因为他爱上别人才和你离婚的?”
我不置可否地付之一笑,将湿衣服团在一起,准备塞进旅行袋里。
“把它晾在这里,一会儿就能干。”她往炉膛里填了两块柴火,里面一阵啪啦乱响,打架似的。
“我的衣服不用晾干了,一会儿我们就要去车站了。”
“去哪儿?”她已经忙完了所有的活,正在用牙签剔手指甲,指甲长长的,在微弱的灯光下呈琥珀色。
“西林吉。”我说。
“去那里干吗?”她把“吗”字咬得很重。
“看白夜。”我说。
“哦,我听说过,每年这个时候都有许多外地人去漠河看白夜,不过他们都不在塔河下车,他们直接上去。”她剔完指甲,牙签被扔进火炉里,她用嘴吹了吹手指甲,那样子看起来又天真又富有挑逗性。
雨下得酣畅淋漓,天色昏暗不堪。她担忧地望了一眼窗外,说如果这样的雨下六七个小时,就会引起山洪暴发。一九八八年和一九九一年,塔河都遭受了特大水患。尤其是一九九一年七月一日,满城汪洋。人们逃到山顶露宿,鸡犬不宁、怨艾四起,真不知建城选址的人当初怎么看上了这块俗称“水库底子”的地方。我插话说,一九八七年的大火你经历了么?
提起大火,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怎么没经历过呢?火是从西林吉烧过来的。那几天大风不断,火快到瓦拉干、绣峰的时候,塔河镇里就到处浓烟,十米之内都难辨人,狗天天叫,老百姓一看见火头就往呼玛河边跑,沙滩上到处是人,黑压压的,大多数人家把值钱的东西都放进地窖了。”
“当时没有想到会死吗?”
“死?”她迟疑地重复了一下,似乎有些困惑,“死也就死了,谁能说得清楚呢?江浙一带许多修鞋匠来大兴安岭挣钱,钱倒是没少挣,可命也搭上了,火头一来他们就挑着担子往山上跑,百分之百都死了。”
“想起来仍然心有余悸?”我问。
“可不是嘛,现在一发现空气中有烟,就怕得不行了。”她用一只花瓷盘拣了四只烧饼,对我说,“这么半天了,看看你的那位朋友吧。”
我端着烧饼来到前厅。马孔多已经吃饱了,他正平静地吸着烟听雨声。我问他还需要烧饼吗?他摇摇头说不必了,那碗汤已经使他恢复了体力。
老板娘端来一碟酱豆,她换上了一套橘黄色的衣裳,没扎围裙。马孔多盯着她天使般的面庞。她的眼睛现出困惑:“你那位朋友走了?”
“喏——”我用嘴努了一下马孔多,“那就是他。”
老板娘揉了揉眼睛,说:“难道我——”
“他就叫马孔多。”我说,“一个考古学家。”
马孔多现出极其温柔的表情,一如他以往求欢时的神态。他向老板娘伸出手,但她却视而不见,她只是贪婪地望着我,样子有点像个同性恋者。
“请问你的名字?”我问。
“秋棠。”她将酱豆摆上桌子。
“秋棠,可不可以让马孔多进里面烤烤炉火,他的衣服还没干透。”
秋棠眨眨眼睛:“没问题。”
马孔多以极其敌意的目光打量了我一番,愤愤地进里屋去了。我坐在他的位置上,而秋棠则坐在我的对面。她将一根筷子竖在我面前,问:“看得见吗?”
我点点头,她就起身去窗台那拿了两个酒盅,又返身进灶间取来瓶玉泉白酒,说:“咱们喝两盅。”她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时间还来得及,不会耽误你上车的。”
秋棠嫌室内光线太暗,她拉亮了灯,我见天棚下吊着两盏马nǎi子形状的灯,灯光非常柔和,很有点情调。而秋棠的发髻、肤色和眼神也有点像日本女人。
我们干了一盅酒,顿时感到热乎乎的。
秋棠说:“你不想一个人去看白夜吗?我担心马孔多会着凉生病,也许他要留在塔河。”
“他病在这儿,谁照顾他呢?”
“当然是我了。”秋棠给两个酒盅都满上了酒。
我吃醋地说:“你这么漂亮的一个女人照顾他,你丈夫会生气的。”
“我丈夫他不介意,他巴不得我找个男人呢。”秋棠用手捋了一下刘海儿,“要是他现在回来,撞见我和一个男人在一起,正中下怀。”
“他心理变态?”
“不,他有个相好的,比我大三岁,是个寡妇,在家当裁缝,有两个孩子,离我这不远。他天天和她睡,到我这里吃饭。那女人把他迷得不行,他要和我离婚去娶她,我不同意。”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离婚呢?”我问。
“我还爱我男人。我想他新鲜几年之后就能回心转意。他说那女人比我强多了,我想不透。人没我俊,脚长得像鸭掌,而且还是黄牙齿、薄耳垂,大概上了床浪得很吧。”秋棠轻轻叹了一口气,又干了一盅酒,弄得两腮绊红。
我说:“我更不能让马孔多留在这里,何况这次是专程来看白夜的呢!”我挟了一粒酱豆,对它的味道赞不绝口。
秋棠笑了:“你那么舍不得他?”
我说:“我只是不想和他在塔河分手,这是个缺乏诗意的地方,到处都乱糟糟的。”
秋棠顺下眼睛,低低地哦了声,然后说:“塔河。”
雨仿佛小了一些,窗口也亮了,似乎有行人的影子从窗前飘过。我感到是出发的时候了,就进去召唤马孔多一起上站,不料他已偎在火炉旁深深地睡着了。他的脸膛看上去极其平和,他把手搁在胸脯上,朴实得像个牧羊人。我已经有很久没有见到他这么香甜悠长沉睡不已了。开往西林吉的火车离塔河很近了,我感觉它已驶过塔尔根,正咔嚓咔嚓地穿过雨后苍翠欲滴的原野,向沿途的旅人扬起热情的臂膀。马孔多和我曾是多么热切盼望雨后的旅行啊,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