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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嗔作喜道:“你就是济南刘爷的差人么?昨日鲁莽得紧,故此责你几板。”遂唤经承取批过来签押,叫库吏取银三两,付与叔宝道:“本府与你老爷是同年,念你千里路程,这些小赏你为路费。”叔宝叩头谢了,接着批文银两,出府回店。
小二看见叔宝领批文回来,满脸堆笑道:“秦爷批文既然领来,如今可把帐算算何如?”叔宝道:“拿帐来。”小二道:“秦爷是八月十六到的,如今是九月十八,共三十二天,前后两日不算,共三十日。每日却是六钱算的,该十八两银,前收过银十两,尚欠八两。”叔主道:“这三两是太爷赏的,也与你吧!”小二道:“再收三两,还欠五两,乞秦爷付足。”叔宝道:“小二哥且莫忙,我还未去,因我有个朋友,到泽州投文,盘缠银两,都在他身边,等他来会我,才有银子还你。”小二听了这话,实时变脸,暗想:“他若把马骑走了,叫我那里去讨这银子?莫若把他的批文留住,倒是稳当。”就向叔宝笑道:“秦爷既不起身回去,这批文是要紧的,可拿到里面,交拙荆收藏,你也好放心盘桓。”
叔宝不知是计,就将批文递与王小二收了。自此日日去到官塘大路,盼望樊虎到来。望了许久,不见樊虎的影子。又被王小二冷言冷语,受了腌臜之气。所叫茶饭,不是宿的,就是冷的。一日晚上回来,见房中已点灯了,向前一看,见里面猜三喝五,掷色饮酒。王小二跑出来道:“秦爷不是我有心得罪。因今日来了一伙客人,是贩珠宝古董的,见秦爷房好要住,你房门又不锁,被他们竟把铺盖搬出来,说三五日就去的,我也怕失落行李,故搬到后面一间小房内,秦爷权宿数夜,待他们去了,依旧移进。”叔宝此时人贫志短,便说道:“小二哥,屋随主便,怎么说出这等话来!”小二就掌灯引叔宝转弯抹角,到后面一间破屋里,地上铺着一堆草,那铺盖丢在草上,四面风来,灯见也没处挂。叔宝见了,闷闷不乐。小二带上门,就走了出去,叔宝把金…用指一弹,作歌道:
旅舍荒凉风又雨,英雄守困无知己;
平生弹铗有谁知?尽在一乡长叹里!
正吟之间,忽闻脚步到门口,将门搭钮反扣了。叔宝道:“你这小人,我秦琼来清去白,焉肯做此无耻之事?况有批文鞍马在你家,难道走了不成?”外边道:“秦爷切勿高声,妾乃王小二之妻柳氏。”叔宝道:“你素有贤名,今夜来此何干?”柳氏道:“我那拙夫,是个小人,出言无状,望秦爷海涵些儿。我丈夫睡了,存得晚饭在此,还有数百文钱,送秦爷买些点心吃,晚间早些回寓。”叔宝闻言,不觉落下几点泪来,道:“贤人,你就好似淮阴的漂母,恨我他日不能如三齐王报答千金耳!若得侥幸,自当厚报。”柳氏道:“我不敢比漂母,岂敢望报?”说罢,把门钮开,将饭篮放在地上,竟自去了。
叔宝将饭搬进,见青布条穿着三百文钱,篮中又有一碗肉羹。叔宝只得吃了,睡到天色未明,又走到大路,盼望樊虎。未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 秦叔宝穷途卖骏马 单雄信交臂失知音
叔宝望樊虎不来,又过几日,把三百文钱都用尽了,受了小二无数冷言冷语,忽然想道:“我有两条金装…,今日穷甚,可拿到典铺里,押当些银子,还他饭钱,也得还乡,待异日把钱来赎回未迟。”主意定了,就与小二说了,小二欢喜。叔宝就走到三义坊当铺里来,将…放在柜上。当铺的人见了道:“兵器不当,只好作废铜称!”叔宝见管当的装腔,没奈何,说道:“就作废铜称吧!”当铺人拿大秤来称,两条…,重一百二十八斤,又要除些折耗,四分一斤,算该五两银子,多要一分也不当。叔宝暗想道:“四五两银子,如何能济得事?”依旧拿回店来。
王小二见了道:“你说要当这兵器还我,怎么又拿了回来?”叔宝托辞应道:“铺中说,兵器不当。”小二道:“既如此,你再寻甚么值钱的当吧。”叔宝道:“小二哥,你好呆,我公门中道路,除了这随身兵器,难道有金珠宝物带在身边不成?”小二道:“既如此,你一日三餐,我如何顾得你,你的马若饿死了,也不干我事。”叔宝道:“我的马可有人要么?”小二道:“我们潞州城里,都是用脚力的,马若出门,就有银子。”叔宝道:“这里马市在那里?”小二道:“就在两门大街上,五更开市,天明就散。”叔宝道:“明早去吧。”
叔宝到槽头看马,但见马蹄穿腿瘦,肚细毛长,见了叔宝,摇头流泪,如向主人说不出话的一般。叔宝眼中流泪,叫声:“马呵……”要说话,口中噎塞,也说不出,只得长叹一声,把马洗刷一番,割些草与它吃,这一夜,叔宝如坐针毡;睡到五更时分,把马牵出门,走到西市。那马市已开,但见王孙公子,往来不绝,见着叔宝牵了一匹瘦马,都笑他:“这穷汉,牵着劣马,来此何干?”叔宝闻言,对着马道:“你有山东时,何等威风!如何今日就如此垂头落颈?”又把自己身上一看道:“我今衣衫褴褛,也是这般模样。只为少了几个店帐,弄得如此,何况于你?”遂长叹一声,见市上没有人睬他,就把马牵回。
他因空心出门,一时打着睡眼。顺脚走过马市时,城门大开,乡下人挑柴进城来卖,那柴上还有些青叶,马是饿极的,见了青叶,一口扑去,将卖柴的老儿冲了一交,喊叫起来,叔宝如梦中惊觉,急去扶起老儿。那老儿看着马问道:“此马敢是要卖的,这市上人那里看得上眼!这马膘虽瘦了,缠口实是硬挣,还算是好马。”叔宝闻言欢喜道:“老丈,你既识得此马,要到那里去卖?”那老儿道:“‘卖金须向识金家。’要卖此马,有一去处,包管成交。”叔宝大喜道:“老丈,你同我去卖得时,送你一两茶金。”老儿听说欢喜道:“这西门十五里外,有个二贤庄,庄上主人姓单号雄信,排行第二,人称他为二员外,常买好马送朋友。”叔宝闻言,如醉方醒,暗暗自悔,失了检点。在家时闻得人说,潞州单雄信,是个招纳好汉的英雄,今我怎么到此许久,不去拜他,如今衣衫褴褛,若去拜他,也觉无颜。又想道:“我今只认作卖马的便了!”就叫老丈引进。
那老儿把柴寄在豆腐店,引叔宝出城,行了十余里路,见一所大庄院,古木阴森,大厦连云。这庄上主人,姓单名通,号雄信,在隋朝是第十八条好汉。生得面如蓝靛,发似朱砂,性同烈火,声若巨雷,使一根金钉枣阳槊,有万夫不当之勇,专好交结豪杰,处处闻名。收买亡命,做的是没本营生,各处劫来货物,尽要坐分一半。凡是绿林中人,他只一枝箭传去,无不听命,所以十分富厚。
一日他闲坐厅上,只见苏老走到面前,唱了个喏,雄信回了半礼。苏老道:“老汉今日进城,撞着一个汉子,牵匹马卖。我看那马虽瘦,却是千里龙驹,特领他来,请员外出去看看。”雄信遂走出来。叔宝隔溪一望,见雄信身长一丈,面若灵官,青脸红须,衣服齐整。觉得肉身不像个样,便躲在材后,雄信走过桥来,将马一看,高有八尺,遍体黄毛,如纯金细卷,并无半点杂色。双手用力向马背一按,雄信膂力最大,这马却分毫不动。看完了马,方与叔宝见礼道:“这马可是足下要卖的么?”叔宝道:“是。”雄信道:“要多少价钱?”叔宝道:“人贫物贱,不敢言价,只赐五十两足矣!”雄信道:“这马讨五十两不多,只是膘跌太重,不加细料喂养,这马就是废物了。今见你说得还好,咱与你三十两吧。”言讫,就转身过桥去了。
叔宝无奈,只得跟进桥来,口里说过:“凭员外赐多少罢了。”雄信到庄,立在厅前,叔宝站于月台旁边,雄信叫手下人把马牵到槽头,上了细料,因问叔宝道:“足下是那里人?”叔宝道:“在下是济南府人氏。”雄信听得济南府三字,就请叔宝进来坐下,因问道:“济南府咱有一个慕名的朋友,叫做秦叔宝,在济南府当差,兄可认得否?”叔宝随口应道:“就是在下……”即住了口。雄信失惊道:“得罪。”遂走下来。叔宝道:“就是在下同衙门朋友。”雄信方立住道:“既如此!失瞻了!请问老兄高姓?”叔宝道:“姓王。”雄信道:“小弟要寄个信与秦兄,不知可否?”叔宝道:“有尊札尽可带得。”雄信入内,封了二两程仪,潞绸两疋,并马价,出厅前作揖道:“小弟本欲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