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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他被领到了宅子里,在客厅里见到了烈格雷。
烈格雷接待这位陌生人时很是无礼。
“据我了解,”年轻人说,“你在新奥尔良买了一个名叫汤姆的黑奴,他从前是我父亲家的奴隶,我来看看是不是能把他买回去。”
烈格雷脸色阴沉下来,怒冲冲地说,“不错,我是买了这么个家伙,我上当可他妈太大了!谁也没有这狗东西难对付、放肆和无礼。居然挑唆我的黑鬼逃跑,两个婆娘跑掉了,每个都值八百到一千块钱呢!他承认干了这事,可我要他说出她们的下落时,他站起来说他知道,可是不会告诉我的;我给了他一顿好打,这是我打黑鬼打得最狠的一次,可他就是不说。我想他快死了,不过也许他能挺过来。”
“他在哪儿?”乔治焦急地问道,“让我去看看他。”年轻人两颊通红,两眼冒火,但暂时慎重地没有说什么。
“在那边棚子里。”一个给乔治牵马的小黑奴说。
烈格雷踢了孩子一脚,咒骂着他。乔治一句话没说转往棚子里走去。
自从那不幸的一夜后,汤姆已经躺了两天。他不觉得痛,因为他身上所有的感觉神经,都已遭到破坏,麻木了。大部分时间他都是不省人事、一动不动地躺着,因为一个强健结实的躯体有自己的,不会立刻释放禁锢其中的灵魂。夜深人静之时,孤苦可怜的黑奴们曾在他们很少的休息时间里偷偷去看望过他,以便能稍稍报答一下他出于爱心对他们的大量帮助。是的,这些可怜的弟子们没有什么东西给他,只有一杯冷水;但却充满了真诚的心意。
也曾有眼泪落在那诚实的、失去了知觉的脸上,这是可怜、无知的异教徒新近忏悔的眼泪,汤姆在濒临死亡时的爱心和坚忍唤醒了他们,使他们忏悔;他们还为他向新近才找到的救主伤心地祈祷,他们虽然除了他的名字外对救主一无所知,但对发自无知而渴切的心底的祈祷他是不会不听的。
卡西曾偷偷从藏身之处溜出来过,她无意中听到汤姆为她和埃米琳所作的牺牲,不顾被发现的危险,于前一夜去看了汤姆。这忧郁而绝望的女人被这充满深情的人用剩下的一点力气说出的最后的几句话深深感动了,那漫长的、寒冬般的绝望,那冰封的岁月全都消融了;她流着眼泪祈祷着。
当乔治走进那棚子时,顿觉天旋地转,极其痛苦。
“这可能吗?这可能吗?”他说着跪在了他身旁,“汤姆叔叔,我那可怜的、苦命的老朋友!”
这声音里有着某种东西穿透了这个垂危者的耳鼓。汤姆轻轻动了一下头,微笑着说:
耶稣能使濒临死亡的人的病床
柔软得和羽绒枕头一样。
年轻人弯身看他可怜的朋友时,眼中流下了值得尊敬的男子汉的眼泪。
“啊,亲爱的汤姆叔叔,请你醒醒吧!再说一句话吧!看呀,乔治少爷来了,你心爱的小乔治少爷呀!你认不出我了吗?”
“乔治少爷!”汤姆说着睁开了眼睛,声音十分微弱地说道,“乔治少爷!”他好像有点莫名其妙。
慢慢的,这个念头似乎充满了他的心灵,那双毫无表情的眼睛发出了亮光,视线集中了起来,整个脸露出了笑容,粗硬的手捏拢了起来,眼泪从脸上流了下来。
“赞美上帝!这,——这,——这正是我希望得到的!他们没有忘记我。它使我心灵感到温暖;让我心里觉得高兴!现在我死而无憾了!赞美上帝吧,我的灵魂!”
“你不会死!你不能死!别想到死!我是来赎你,带你回家的。”乔治焦急而激动地说。
“啊,乔治少爷,你来得太晚了,上帝已经赎下我,要带我回家去了,我渴切盼望能去,天国比肯塔基要好啊!”
“啊,千万别死!这会要我的命的!想到你受的罪呀我多伤心啊,而且还躺在这么个破棚子里!可怜的、苦命的人啊!”
“别叫我是个苦命的人!”汤姆严肃地说,“我曾经是个苦命人,但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现在我已经到了天国的门口,就要进去了!啊,乔治少爷!天国来临了!我已经得到了胜利——是主耶稣给予我的胜利!光荣属于主的名字!”
乔治被汤姆断断续续地说这几句话时的力量、热情和主宰力感动得肃然起敬,他坐在那里默默地注视着汤姆。
汤姆抓住了他的手,接着说:“你千万不要告诉克鲁伊,可怜的女人,我现在这个样子,她听了会难受的。你就告诉她你看见我进天国的,我等不了他们了。告诉她无论在什么地方上帝始终都和我在一起,把一切都变得轻松容易多了。啊,还有可怜的孩子们和小娃娃!多少次我想到他们心都碎了!告诉他们大家,都跟我走,跟我走呀!问候老爷和善心的太太,还有庄园上所有的人!你不知道,我爱他们大家!我爱每一个地方的每一个人!我只有爱!啊!乔治少爷!做一个基督徒是多好啊!”
这里,烈格雷漫步来到了棚房门口,故作满不在乎的一副顽固神情往里面看了一眼,转身走开了。
“老魔王!”乔治气愤地说,“想到有一天魔鬼会和他算账,心里还痛快点。”
“啊,别这么说,啊,你千万别这么说!”汤姆抓着他的手说,“他是个可怜虫,想想都可怕!啊!只要他能忏悔,上帝现在就会宽恕他的;不过我怕他永远也不会忏悔呀!”
“我巴不得他不忏悔!”乔治说,“我决不愿意在天堂见到他!”
“别说了,乔治少爷,这样说使我不安!你不要这样想,他并没有真正伤害过我,他只不过替我打开了天国的大门而已!”
这时,见到小主人的快乐而突然在这将要死去的人身上产生的一股力量渐渐消失了,他闭上了眼睛,很快就不行了,脸上出现了那神秘而庄严的变化,说明另一个世界快要到来了。他艰难地喘息着,宽阔的胸膛缓缓起伏,一丝笑意浮现在他的脸上,仿佛洋溢着胜利者的骄傲和愉悦。
“有谁——谁——谁能够把基督的仁爱从我们心中夺去呢?”他喃喃地说道。这声音如此衰弱,显然是他那衰竭的躯体中能够发出的最后的音节,即使他竭力抗争也无济于事。他含笑长辞
乔治静默地坐着,神色肃重,满怀敬畏。这间小屋在他心中已成为圣地。“做一个基督徒,是多么伟大呀!”他合上了亡者那双失去光泽的眼睛,从他身边站起身来,心中只是激荡着这一信念。这正是他的老朋友、纯朴的汤姆所坚守的信念。
乔治转过身来,发现烈格雷站在他背后,脸色阴沉。
汤姆大叔的小屋中笼罩着浓重的哀伤情绪,使乔治的愤慨不至于突然迸发出来。烈格雷的出现仅仅使他厌恶,但尚未引燃他刚强猛烈的本性。他只是感觉胸中激荡不已,想远远地避开烈格雷,不与他说话。
他指着汤姆的尸体,乌黑的眼眸锋芒犀利,直刺向烈格雷,简短地说:“你已经榨尽了他的血汗,这具尸体你要我付多少钱?我要带走他厚葬。”
烈格雷固执地回答道:“我可不卖死了的黑鬼,不过我很乐意你把他埋起来,随时随地都可以。”
“伙计们,”乔治威严地吩咐两三个看着死者的黑人,“帮我把他抬起来,安置在我的马车里;再给我找一把铁鍬。”
有个黑人跑去拿铁鍬,另外两个人帮乔治把汤姆的躯体抬上马车。
乔治没有搭理烈格雷,甚至不屑于再看他一眼。烈格雷对乔治的命令未加阻挡,只是冷冷地站在那儿吹口哨,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态;他阴沉着脸,一直跟随他们走到门前的马车旁边。
乔治把自己的外套铺在车里,然后小心翼翼地抱起汤姆的身体放在外套上。接着,他移动一下座位,使汤姆的空间更大一些。他这才转过身来,逼视着烈格雷,用平稳的口吻说道:
“我还没有告诉你,对于这起残暴事件我是什么看法——眼下还不是时机,也不是合适的场所。可是,先生,无辜者终究会得到公正的裁决,我将宣布这一凶杀案,并且诉诸于首席法官对你进行指控。”
“你尽管去控告吧!”烈格雷轻蔑地打着响指,“我很愿意看见你这样做。可你到哪儿去找证人呢?——你有什么证据?——你去告呀!现在就去!”
乔治立刻看出了这种公然的藐视是如何有力:现场没有一个白人,而在所有南方法庭上,黑人的证据毫无价值。此时此刻,他感到自己发自内心深处的愤怒的呐喊声可以充斥整个天宇,然而这种悲哀却是多么虚弱无力!
“何必呢?只不过死了一个黑奴罢了,这般小题大作!”烈格雷说。
这句话就像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