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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便是悉如左宗棠所请:“高连升所部五千余人,计每月饷需不过三万余两。即着左宗棠檄饬该提督带所部赴任,月饷由瑞麟、郭嵩焘按月筹给,不准丝毫短少蒂欠,致有掣肘之患!”
瑞麟的受这顿申斥,当然很失面子,但前程是保住了;保不住前程的是末受申斥的郭嵩焘。
朝廷的意思是决意保全瑞麟,牺牲郭嵩焘来换取左宗棠的“忠诚”。不过上谕于“用人行政”,动辄申明,“一秉大公”,而广东军务的贻误,督抚同罪,不该一个被黜、一个无事。所以运用“打而不罚”,“罚而不打”这个不成文的“公平”之理,对瑞麟严加申饬是已打不罚;而对郭嵩焘之不“打”,正是将“罚”的先声。
不过七八天的功夫,有关广东的政局,一日连发两谕,一道是由内阁“明发”,“着郭嵩焘来京,以蒋益澧为广东巡抚”;另一道是仅次于“六百里加紧”的紧急军报的“廷寄”,分饬浙江、广东及福建,写的是:马新贻奏:巡视海口情形,酌议改造战船;粤省军事已定,藩司蒋益澧应否前往各一折。官军搜捕洋盗,全赖船械得力,方能奏效。马新贻见拟改造红单广艇三十号,合之张其光原带广艇十只,共计四十号,分派温州等处各要口;并购买外国轮船一两只,以为游击搜剿之用,所筹尚属周妥,均着照所请行。仍着马新贻督饬沿海各将弁,就见有师船,认真巡缉,搜捕余匪,以靖地方,毋得稍涉疏懈。本日已明降谕旨;授蒋益澧为广东巡抚。即着蒋益澧赶紧交卸起程,前赴新任。蒋益澧经朝廷擢膺疆寄,责任非轻,到任后将军务吏治及筹饷各事宜,力加整顿,以期日有起色;毋得稍蹈因循积习,致负委任。将此由五百里各谕令知之。
左宗棠驱逐郭嵩焘是为了想占得广东这个地盘。这个目的在表面看,算是达到了;其实不然。
朝廷接纳左宗棠对蒋益澧的力保,虽说是要挟之下,不得不然;但到底集众之力对付独断独行的左宗棠,毕竟有其深谋远虑的过人之处。没有多久,明眼人都可以看得出来,到头来是朝中用事的人,棋高一着。
第一,朝廷已有初步的打算,还要重用左宗棠,因而借他力保蒋益澧这件事上,特加词色,以为笼络;第二,广东的富庶,早就有名,而且一向是内务府公私需索之地,十多年来,洪杨荼毒遍东南,但广东受灾极轻。不过早年为了筹饷,广东督抚不得不迁就膺专阃之寄的曾国藩的保荐。事平以后,情况不同,收权之时已到;但一则碍着曾国藩,再则以郭嵩焘的出身与居官的绩效,如无重大过失,不能随便调动,尤其是有瑞麟在,相形对比,如说要整饬广东吏治,首先该调的应该是瑞麟而不是郭嵩焘。即令退一步来看,至少亦该瑞郭同调;否则谕旨中一再申明的“用人行政,一秉大公”等等冠冕堂皇的话,就变成欺人之谈了。
难得左宗棠力攻郭嵩焘,却好可用来作为收权的途径。黜郭不易;要黜蒋益澧容易得很。因为论他的出身资望与才具,都不适方面之任;将来一纸上谕,轻易调动,决不会有人说闲话。
再有层好处,便是有蒋益澧的比照;瑞麟当两广总督,便显得很够格了。所以八月间降旨,瑞麟的两广总督真除;由署理变为实授。
同一天——同治五年八月十七,另有两道上谕:一道是陕甘总督杨岳斌奏:“才力不及,病势日增,恳请开缺”;调左宗棠为陕甘总督。
另一道说:“杨岳斌于人地不甚相宜,办理未能有效;眷顾西陲,实深廑系。左宗棠威望素著,熟谙韧略,于军务地方,俱能措置裕如;因特授为陕甘总督,以期迅扫回氛,绥靖边陲。”是特为表明,赋左宗棠以平服西北的重任。
照历来的规制,封疆大臣的调动,首先将预定的人选召赴到京,陛见称旨,方始明发上谕;然后“请训”出京。如果不经这一番程序,直接降旨调补,那末新任就该自请陛见请训;意思是此一调动,必含有除旧布新的整顿之意在内。朝廷的希望如何,必先探询明白,所以应该请训。当然,亦有例外,例如军情紧急,不容耽误,便可在上谕中明示:“即赴新任,毋庸来京请训。”对左宗棠的新命,即是如此。
不过,这是表面的看法,实际上另有文章。因为左宗棠由东南旧任赴西北新任,绕道京师,由山西入秦陇,并不算太费事;而况回乱势缓,已经历相当时日,与防患将然,深恐一发不可收拾,愈早扑灭愈好的情况不同。而所以阻止他赴京请训,只为左宗棠的手段,军机处及各部院都领教过了,要饷要人,需索不已;一旦到京,非满足他的要求不到任,岂不麻烦?所以索性不要他上京。
调任的上谕到达福州时,已在二十天之后。其时左宗棠正在大办“保案”,肃清福建广东残匪,出了力的人,固然个个有分;不曾出力的,亦千方百计,夤缘请托,希翼在保案上加个名字。一时福州城内“冠盖云集”,热闹非凡;及至传出左宗棠调督陕甘的消息,在福建候补,已搭上了线,可以借军功升官补缺的人,无不大为失望,因为靠山虽然未倒,却已移了地方,无可倚恃了。
胡雪岩这时也在福州。左宗棠为了酬谢他在上海接济军火粮饷的功劳,特地备好一个“附片”,等他到了,方始随折拜发。这个“附片”是专保胡雪岩加官;不列入名单而单独保荐,称为“密保”,效用与开单“明保”,不大相同,措词当然极有分量,说是:“按察使衔福建补用道胡光墉,自臣入浙,委办诸务,悉臻妥协。杭州克复后,在籍筹办善后,极为得力;其急公好义,实心实力,迥非寻常办理赈抚劳绩可比。迨臣自浙而闽而粤,叠次委办军火军糈,络绎转运,无不应期而至,克济军需。”是故恳请“破格优奖,以昭激励,可否赏加布政使衔”。
加官自是胡雪岩所希望的;不过,使他特别兴奋的,还不在布政使这个衔头,而加了布政使衔,便可改换顶戴。原衔按察使——臬司是正三品,戴的是亮蓝顶子;布政使——藩司是从二品,便可以戴红顶子了。
捐班出身的官儿,戴到红顶子,极不容易;买卖人戴红顶子,更是绝无仅有的事;除非象乾隆年间的盐商那样出自特恩,但亦只有一两个人。是故饮水思源,想起将有得戴的红顶子,虽出自左宗棠的保荐;但没有王有龄,何有今日?因而又特地到王有龄的老家去了一趟——赡恤王氏遗属,是胡雪岩逢年过节的第一件大事;这次登门,完全是感念旧情,哭奠一番。
本来还想亲谒墓门,无奈有件大事在办,忙得不可开交;只好等公事完了再说。
这件大事就是打算自己造轮船。左宗棠的意志强毅,蓄志之事,非见诸实行,不能甘心。当时奉命入闽督师,不能躬亲料理,却并未搁下,委托了一个他最信任的人,就是胡雪岩。
有关跟洋人打交道的事,胡雪岩必求救于古应春;他的路子很广,认为造轮船不必找日意格、德克碑。方今泰西各国,讲到轮船、铁路、火器的粮良,美国有后来居上之势。同时美国人不似英国人的狡猾、法国人的蛮横、德国人的顽固、日本人的阴险,比较易于相处。
可是胡雪岩另有看法,外国在华势力,英国最大,法国其次。要制抑英国的势力,只有利用法国;美国与英国同种,所以与美国合作,等于帮助英国扩张势力。同时,日意格与德克碑是原始创议之人,无故背弃,道义有亏。
其实胡雪岩还有一层没有说出来的意思;古应春与他多年相处,亦能揣摩得到——左宗棠与李鸿章争权夺利,几已成不两立之势,李鸿章办洋务,倚总税务局英国人赫德为重;然则左宗棠如果再请教英国人,将会逃不了仍由赫德经手。而赫德与李鸿章互为表里,说不定会向总洋务的恭王与文建建议,制造轮船事务以由两江经办为宜。那一来岂不是给李鸿章开了路?
因此,古应春不再有何主张,只实心实力地作胡雪岩跟日意格、德克碑打交道的助手——实际上只跟日意格一个人接头;因为德克碑已经退伍回国了。一切建船厂的计划、图样及瞀,都由德克碑在法国托人办理,寄给日意格,再找胡雪岩、古应春洽谈;一年多下来,已经策划得很周祥了。
到得左宗棠由广东班师,胡雪岩立即陪着日意格到了福州;左宗棠一看图说详明,非常高兴,亲自去视察日意格所建议的设厂之地;地在福建海口、马尾罗星塔一带,水清土实,宜于开槽建坞。兼以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