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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我,和我那套琴曲,至今也没和,多半是忘了罢?”宝钗笑道:“忘是忘不了。一回去就有好些俗事缠住,见天见柴米油盐酱醋茶,那有这种雅兴呢?”宝玉见那边槅子上挂着一副七言对,是黄山谷集的李义山诗句:玉珰缄札何由达,珠箔飘灯独自归。
句子既好,字又瘦劲,都没有一点烟火气。便指与黛玉看,黛玉也说好,又道:“这对联正该挂在这里。”贾母此时歪在花梨小榻上,正和贾夫人谈些闲话,听他们说到字画,便道:“宝玉,你看那西墙上太空了,我屋里有梅道人画的‘香雪海图’,挪到这里正对景。明儿摘了来,给你二姐姐挂罢。那边换一幅别的花卉就是了。”宝玉答应着。贾母又道:“凤丫头菱姑娘他们呢?”黛玉道:“他们和新二嫂子都在外头看花,老太太有事么?”贾母道:“咱们也该走了,还要到别处逛逛呢。”鸳鸯忙出去招呼轿子,贾母贾夫人坐了,同向金粟庵而来。
宝玉和钗黛等一路走着,在一棵大梅树底下,遇见凤姐正扳着树枝采花。尤二姐手中拿着两枝梅花,又掐了一簇朱砂梅替香菱插戴。黛玉唤道:“凤姐姐别尽着摆弄花儿,老太太都走了。”他们三人听见了,才一同赶来。从那座峭壁走过去,都是高高低低的石路。凤姐道:“林妹妹,这道儿不大好走,我搀着你罢。”黛玉笑道:“若是从前,走这一半的路,我就累瘫了。自从服人仙丹,身子觉轻了好些。倒是宝姐姐、史妹妹,只怕都有点吃力。”宝玉刚要去搀宝钗,却被黛玉一把拉住,悄悄的说道:“你怎么人前也没个分寸。”于是,鸳鸯上前搀住宝钗,凤姐尤二姐二人架着湘云,缓缓行去。那山径两边全是桂树,宝钗道:“梅花开到这样,怎还有晚桂呢?”鸳鸯笑道:“你不知道,这里的花是四时不断的。”湘云道:“这地上落的桂花,软软的倒很好走,只是被我们踩碎了好些,未免可惜。”黛玉道:“他们本要扫掉的,我说留着他做个地毡,又好看,又好走。今儿倒是用着了。”大家走出山径,便是一片平地。那桂树越发多了,阵阵浓香,扑人衣袂。妙玉已在庵门外等候,接了大家进去。
贾母见禅堂前两棵大金桂,遮满一院,佛香缭绕,庭宇幽深,笑道:“到底是他们这里洁净。”说着,便扶着鸳鸯至佛堂拜佛。贾夫人迎春跟随同去,其余众人都先到客堂里等着。
一时清磬声歇,贾母等往这边来了。妙玉忙往上让坐,亲自在竹炉上取茶铫,倒了两杯茶,分敬与贾母贾夫人,说道:“这是武彝的铁观音,老太太姑太太尝尝,味儿还好,只是涩些。”
又将另一茶铫内煎的碧螺春,用一色定窑杯子斟了,分递与众人。贾母道:“这里比栊翠庵小些,却还清静。”妙玉道:“这就很宽绰了,我在司里住着,那里人又杂,地方又窄,就要寻一两间干净屋子供佛念经,也就不易。”贾夫人道:“听妙师父口音像是南方人,如何到舍间来的?”妙玉将前事略说一番,又道:“我素性寡合,只府上从老太太以至奶奶姑娘们都说得来。直至此间,尚叨依宇下,这也是一种缘法。”
宝钗黛玉悄向妙玉道:“听说你藏的古琴甚多,总没得见过。”妙玉道:“从前是有些收藏,那年遭劫,都丢掉了。新近只收了几张,也没什么甚好的。”说着,便引宝钗、黛玉、湘云另至别院精室。室内陈列许多樽盘彝鼎,古色斑斓。让黛玉在鹿角圈倚坐下,宝钗湘云另坐了两张雕漆倚子。妙玉自向风炉上取水沏茶,宝钗黛玉都道:“我们刚才喝过,不要白费事了。”妙玉坐下,笑道:“才搬来,还没布置好呢,乱烘烘的,你们别笑话。”黛玉道:“依我看很够精雅的了,还要怎么布置?倒是看你的古琴要紧。”妙玉微笑,向紫檀壁橱内取出一张琴来,放在案上。钗黛二人忙卸了锦套,细细抚视。只见那琴金徽朱弦,遍身蛇纹,从凤沼看进去,中镌篆书“落霞“二字。又有小字一行,是“元鼎二年甘泉宫制。”黛玉试拂了一回,那音声非常清越。随后又看了两张,一张是蜀郡雷氏的冰清琴,一张是临安钱氏的听秋琴,制作俱古,遍体鳞皴,也各有铭刻。二人看了,爱不忍释。湘云虽是外行,也觉得古泽可爱,赞叹不置。妙玉笑道:“这琴不是白看的,你们既知赏鉴,何不各抚一曲,以尽其妙。”黛玉道:“我们何尝不想弹弹,只是今天老太太在此,他老人家说走就走,弹得半半落落的,倒觉扫兴。只可改天践约罢。”妙玉道:“改天原无不可,只可惜宝姑娘就要走了。”
正说着,忽听有人走进来道:“如此古琴,也难得见着的,你们为什么不弹呢?”大家都吓了一跳,原来却是宝玉。黛玉瞅了宝玉一眼道:“你又溜进来做什么?”宝玉道:“我以为你们又吃梯己茶呢!”宝钗道:“今儿我们也没梯己茶吃,你也别想沾光。”妙玉道:“你真要吃茶么?这里倒有泡好了的,你替他们吃了罢。”便从架上取过自己常用的均窑茶斗,从茶铫里倒了大半斗,亲手递给宝玉道:“你尝尝这是什么茶?若尝不出来,以后可不给你吃了。”宝玉接过,细品了一回,却辨认不出,急得满头是汗。宝钗黛玉正在暗笑,忽听宝玉笑道:“我尝出来了,这不是天台的云雾茶么?”妙玉点头微笑。黛玉道:“什么茶这样希罕,给我也尝尝。”妙玉刚要去斟,黛玉就着宝玉怀里喝了两口,又递给宝钗也喝了。宝钗道:“这茶另有一股清涩的味儿,何以名做云雾呢?”妙玉道:“我也难怪,你们何曾到过深山里呢!这茶生在天台山绝顶,人迹罕到,趁兴云起雾的时候采的,得着天地氤氲之气,所以另有一种真味。虽不算什么奇产,可是轻易得不着的。”此时,湘云尚在抚玩古琴,妙玉另斟了一杯给他喝着。宝玉还要宝钗黛玉抚琴,只见侍女们进来回道:“老太太要走了。”妙玉和众人连忙出来。贾母贾夫人已上了藤轿,大家顺着山径下去。这一带全是毛竹,轿子从竹径穿过,仿佛似苇湾里泛舟似的。渐近瑶林仙馆,看那山坳各处花林错落,红白相间,走近了方知都是木芙蓉。
进了院门,又见许多奇石,有像云片的,有像芝草的,有像飞禽走兽的。院中两大棵梧桐,罩着窗户都是绿沉沉的。贾母走进屋内,见几陈琴砚,架庋图书,像个绝好书房,却不见他们的床榻,笑问湘云道:“你和菱姑娘在那里住呢?”湘云道:“这屋子是前后两卷,我们卧房在后头呢。”黛玉看那书架上陈列的多是唐宋人诗集,笑道:“走进这屋子,就知道主人必定是个诗家。这些书便是诗幌子。”宝钗道:“菱嫂子,你新近做的诗呢,拿出来大家读读。”香菱忸怩道:“我胡乱写的,怎么见得人!等没人的时候,我再请教姑奶奶罢。”黛玉笑道:“你说你的诗见不得人,你们姑奶奶和史姑娘就不是人么?”香菱回答不出,只可笑笑。贾夫人笑道:“你们如今这个也做诗,那个也评诗,我们姐妹小的时候,何尝不喜欢这些事。偏碰着祖老太太硬迫着做针线活计,不许我们弄笔墨,到大了也就不想做了。”贾母道:“那时候老辈讲究的,‘女子无才便是德’。不但做诗,连看书都不大许的。”凤姐笑道:“我就吃这个亏,至今两眼睛还是乌黑的。将来风气一变,女孩子也许要赶考做官。还许女的娶姑爷,都说不定呢!”
又坐了一会,凤姐见贾母微有倦意,便道:“老祖宗别累着,今天还没歇中觉呢,咱们家去歇歇罢。”黛玉道:“老太太坐轿子也累的慌,大家坐船回去罢,船也预备下了。”贾母道:“我还要同宝丫头去看看蘅香苑,问他称心不称心呢?”
黛玉道:“我们陪宝姐姐看去,老太太和妈妈只管先回上房歇着。若高兴,明天再逛罢。”
便叫侍女们将船靠近,凤姐鸳鸯搀着贾母,钗黛二人搀着贾夫人,缓缓下了山坡。船上侍女们连忙搭扶手,看着贾母贾夫人上了船。凤姐鸳鸯跟随去了。湘云笑道:“老太太走了,你们小太太们大概也都走乏了,咱们也找个地方歇歇去罢。”
宝钗指着山坡底下一座六角亭子道:“那亭子上就好。”黛玉道:“从这山坡抄小路过去,到蘅香苑也不远。那里一切都便当,又有人伺候,咱们索性歇到晚上再坐船去,不好么?”众人都说那更好了。
宝玉引众人一路过去,果然转了两上弯子,便到了蘅香苑。
麝月四儿忙出来迎接,晴雯、紫鹃、金钏儿也都在那里。金钏儿道:“奶奶们今天可真走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