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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迎春和宝黛绕廊闲步,迎春道:“这里海棠、芭蕉都是成片的,才配称‘怡红快绿’呢!若在京城里,芭蕉叶子一大,海棠早就谢了,那赶得到一块儿?”宝玉道:“上回元妃姐姐看了,也是这么说。他还要提另写个匾,至今也没写来。”
黛玉道:“古人诗词上芭蕉、海棠的字眼多得很,何必单抄那个?倒显得贫气。”
一时,侍女们回道:“席摆齐了。”黛玉忙即让坐,香菱、鸳鸯坐了一席,黛玉陪着。宝玉却陪迎春另坐一席。晴鹃麝钏也在两席上打横分坐。黛玉素不善饮,只举杯相陪。
宝玉隔席对鸳鸯道:“鸳鸯姐姐,你是向来做令官的,今儿咱们也行个令儿罢。”鸳鸯道:“行什么令儿呢?咱们击鼓传花罢,传到了谁,鼓住了就喝一杯,念一句成诗。要带花字的。那花字数到谁,谁再喝。说不出来的罚三大杯。”晴雯忙道:“那可不行。我连字都不认识,那里找诗去!那不是安心坑我们么?”鸳鸯笑道:“不会说的,唱个小曲,或是说个笑话。”金钏儿道:“不会唱的怎么办,那里现找笑话去呢?别算上我罢。”宝玉笑道:“酒令大如军令,那个不遵的,先罚三大杯。”金钏儿瞅了宝玉一眼道:“二爷,你倒是铁面无私的,我喝不了可找你。”鸳鸯已命侍女折了一枝海棠,送到席上,另一侍女在帘外击鼓。
一声起令,便听得冬冬鼓响,那花刚传到黛玉手中,鼓便住了。鸳鸯道:“这是林姑娘喜气招的。”黛玉笑道:“你们做弄我呢!”举杯喝了一口,把酒都倒在手巾里了。念道:“云鬓花颜金步冶,刚好数到鸳鸯。鸳鸯笑道:“也不知谁做弄谁?”大家催着,只得喝了。听那鼓声又起,那花轮了两轮,却到迎春手中歇祝迎春喝过令杯,念道:“马踏春泥半是花“,大家数是香菱。鸳鸯看着香菱喝了酒,说道:“二姑娘为什么单说这种句子?”
正说着,又冬冬声起,少时歇住,花儿正到宝玉手里。宝玉将令杯喝了,念道:“落花犹似坠楼人”,数来恰是麝月。
麝月嗔道:“小爷你怎么啦?”举杯正要沾辱,宝玉却就他手中喝了。晴雯说道:“可别轮着我。”恰巧花到手中,鼓声刚祝笑道:“真是怕什么有什么。”鸳鸯劝他说笑话,也不肯说。还是宝玉说:“从先在怡红院听他唱过小曲。”晴雯没法子喝了令杯,唱了一支《卖花球》,方算过令。
底下鼓声歇住,又轮到金钏儿。大家也要他唱小曲,金钏儿笑道:“你们别小看我,我肚里还有诗呢!”念了一句:“桃花流水渺然去”。众人都诧异道:“你这句那里来的?”金钏儿笑道:“我听二奶奶念过的,下一句还是‘别有天地非人间’呢。”鸳鸯笑道:“真亏他,现贩来现用。”数到花字;恰是宝玉,宝玉正喝着,鼓声又歇住,轮到鸳鸯。鸳鸯喝了酒,说道:“我说一句收令罢,‘名花倾国两相欢’。”数那花字,正是紫鹃,紫鹃也喝了。大家都道:“这句收得真好。”
一时席罢,大家散坐。黛玉道:“我有点小事出去一趟,你们都别走,等一会还有人来呢。”宝玉忙道:“刚吃完了就走,看扑了风,你急什么?”黛玉瞅着他道:“我也是为你哟!”说着,便带着紫鹃去了。迎春、鸳鸯纳闷,都问宝玉来的是谁?宝玉微笑道:“横竖一会儿就明白了。”
约莫一顿饭的工夫,方见黛玉、紫鹃同着一个人,从前院进来,原来却是宝钗。香菱先瞧见,忙上前拉手道:“姑娘,你怎么也来了?”宝钗未及答言,迎春、鸳鸯又接着见礼说话。
黛玉道:“宝姐姐,里院坐罢。”又邀众人一同进去,宝玉也随至内室。宝钗见了宝玉,佯作不理,只和黛玉及迎春等殷勤款叙。宝玉无从搀言,只呆呆的瞧着宝钗。鸳鸯揣度他们夫妻必有一番密语,只坐了一会,便拉迎春、香菱一起出来。黛玉留他们不住,忙叫晴雯、金钏儿去替他们安置床榻。紫鹃领着麝月过来见宝钗,宝钗慰问了一番,方才退去。
这里只有他们夫妻姐妹三人,黛玉笑对宝玉道:“你想想,怎么对得起宝姐姐,还不该演一出《负荆请罪》么?”宝玉趁此便向宝钗深深的作了一揖,说道:“姐姐,你是向来体谅我的。”宝钗道:“你这话就不通,我有什么体谅不体谅的?你想,老爷、太太那么期望着你,太太那么疼你,怎么对得起两位老人家呢?”宝玉道:“老人家呢,我将来总有补报的地方,姐姐你总瞧得见的。只是对不起你,你虽不怪我,我良心上也不能自恕的!”宝钗道:“我算什么?就苦死了也是活该!”
说着,眼圈儿红了。
黛玉道:“你们俩也难得见着的,别管谁对不住谁,都是妹子的不是。姐姐都看在妹子面上罢!”宝钗道:“咱们俩还说这话,倒生分了!从先,咱们是怎么好来着?那回他们糊弄着,叫我顶妹妹的名儿。我知道了,还哭了好几天呢!这只有天知道罢了。”黛玉道:“既是如此,从前的话都不必提了,咱们只论现在的。姐姐若在家里呢,把未了的事办完了,仍旧咱们在一块儿。若愿意在这里呢,我就去借着姐姐的身子,替你守节抚孤,我也是做得到的。”宝钗道:“妹妹,你从前的苦,也受得够了,目前正该补偿补偿。咱们俩就如同一个人,又何分彼此呢?只是便宜他了。”黛玉道:“姐姐,你和他说说话儿,我还要招呼二姐姐他们去呢,回来再看你。”宝钗要拉黛玉,一把没拉住,便走到前院去了。不知宝玉如何安慰宝钗,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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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真威烈策传细柳军 续风流宴启芙蓉社
话说黛玉来至前院厅房,迎春、鸳鸯和香菱都在那里,晴钏二人陪着说话。鸳鸯见黛玉出来,笑道:“我们还用招呼么?尽管说你们的梯己话去罢!”黛玉只是微笑。迎春道:“我看宝姐姐也比先瘦多了。”黛玉道:“他现时又当家,又管孩子,什么事都要操心,怎么能不瘦呢?还算亏他,不管多么累,多么糟心,总没改了样儿。”香菱道:“我们姑娘就在这里住长了么?”鸳鸯道:“他的事还没完,那能就长在这儿呢?”
香菱道:“那末,我今儿可算碰巧了,等一会姑娘出来,我还要打听我们家里的事呢!”迎春道:“林妹妹,你怎么把他接了来的?”黛玉笑道:“整个的紫鹃,我都接了来,这有什么希罕的。”大家说了一回话。黛玉叫金钏儿:“把警幻仙姑送我的好茶叶沏一小壶来,给姑娘们尝尝。”又悄悄吩咐晴雯道:“你去把紫鹃叫来,带着听他们两位还呕气了没有?”
一时,金钏儿端了茶,和紫鹃一起来了。原来那茶具是碧玉蕉叶的托盘,内放方竹小壶,壶嘴壶柄都是天然竹枝做成,非常精致。还刻着竹壶铭,款署“绛洞花主”。迎春等看了,知是宝玉手笔。另放着六个方竹小杯,那柄子也是天然竹枝,还有细枝旁茁。鸳鸯拿起来细看一回,说道:“单看这茶具就雅极了。”紫鹃上来要斟茶,黛玉道:“这个得自斟自品,才有味呢。”迎春斟了一杯,尝着道:“果然香味不同。”鸳鸯也尝了道:“这茶味固然好了,只怕也不是寻常泉水罢?”黛玉笑道:“你倒是知味的。那年,妙玉请我们吃茶,说是梅花上收的雪水。我在绛珠宫住着,那里也有一棵大梅树,刚好遇着下雪,就收了些藏着。后来,警幻又教我收那竹子上的雪,总共藏了一均窑罐子。今儿还是头一次试新,不想就被你尝出来了。”香菱道:“我说呢,就是雪水,也不能这们清冽。还另有一种清香呢。”
正在品茶,晴雯从后院走来,悄回黛玉道:“刚才还有点别扭,二爷怎么逗着他,他总不肯开口。后来二爷说,‘你若不理我,我只可再当和尚去了。’这才把那位的话挤出来,说道‘你的看家本事,除掉当和尚还有什么?’此刻在那里说话儿呢!”黛玉笑着点点头。那壶茶喝完了,大家说着话,又吃了些点心。黛玉道:“天不早啦,我还要送他回去呢。”说着,便进去了。
又过了一会,方同宝玉、宝钗出来。香菱拉住宝钗,问了薛姨姑、薛蟠,又问他的哥儿,絮叨了许久。迎春也问些家事,宝钗一一答了。黛玉对宝钗道:“是时候了,咱们走罢。”宝钗笑道:“我真不想走了。”黛玉笑道:“姐姐几时要来,通知我,我就去接你。等哥儿大点,在这里住个三五天,也没有什么。你真要不走也容易,刚才我不说过了么?”鸳鸯见时候迫促,倒催着他们走了。宝钗随着黛玉走去,恍惚似到了家里,听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