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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至议事厅,谈起此事,李纨道:“咱们该怎么办?还要去谢恩不要呢?”宝钗道:“具折谢恩是小子们的事,他们总会办的。咱们若尽尽心,只换上衣服,在省亲别墅磕个头罢了。”那天,贾兰至西山别墅见贾政,也将此事回明。贾政笑道:“他们守了一场,好容易有这个日子,这也是应该的。只是承吴仲翁的盛情,咱们怎么谢他呢?”贾兰道:“吴老师向来讲究清操,此时要送他重礼,一定不收,倒显得不合适,只可随后再补报罢。”
贾政在西山住着,闲时也看看《京报》,却因距城较远,当天不能送到,只能看前一两天的。又过了几天,贾政从万泉湖看荷花回来,坐在廊子上乘凉,忽然想起此事,命小厮们把这几天《京报》都捡来,要看那上头发抄的礼部原折。翻了两三本,总没有寻着,倒看见贾珍的一篇绝大文章,那文章是:钦差大臣、范阳节度使、一等定襄伯兼威烈将军、臣贾珍跪奏:为经国大计,亟宜确定方策,永资循守。沥陈管见,仰祈圣鉴事。
窃维古之贤哲,欲措国家于磐石之安者,必先洞明其得失,熟权其利害,遐察历代理乱兴衰之故,近究时会轻重缓急之宜,然后决策以应机,布治以行远,而非可苟徇浮论,轻率而言制置也。夫立国之柄,寄于大君,得其道则治,失其道则乱。所谓得其道者无他,亦惟居重以御轻,舍缓以图急而已。今天下皆言经武矣,臣以为非其重也,必有控御于经武之上者;今天下竞言改制矣,臣以为非所急也,必有审度于改制之先者。譬之于器,轻重倒持则覆;譬之于乐,缓急失序则乖。故夫舍重而就轻者,取败之券也;务缓而忘急者,召乱之门也。秋毫之紊,贲育莫挽;蚁穴之决,怀襄立成。是不可不慎之又慎者也。
陛下睿智天,削平凶丑,比复恢张百度,以饬纪植纲为主。斯诚英辟中兴之会,而臣工效命之秋也。顾臣犹虑决策之未尽应机,布治之不足行远,疚心如狂,不觉妄发,谨胪举数端以闻。所谓千虑之愚,必有一得者,惟陛下幸留听焉。
一曰安内重于靖外。说者谓“外虞环伺,失今不图,将启豆分之渐。”此恫言也。古之加兵者,必有其辞。而空穴来风、腐木致蠹,抑未闻有无因而致者!鉴于弱昧,而张皇簧鼓,粉饰戈兵。发其端者奋于捶羝,投其隙者利于斗鼠,其为患也,且滋逼焉!比者萃紫濛朴勇之众,规丰沛子之军,以张师徒,宜若可恃。然不戢之焚,古人所戒;非常之虑,圣哲必兢。臣以为“大匠不斫,大庐不登”者,兵家之至言也;“持盈与天,定倾与人”者,史家之通论也。肌革坚者,风邪不入;沙石去者,湟流自安。是当整备以养威,蓄芳力以祛氛邪,厚生正德以培国脉,信赏必罚以振懿纲。锋可不用,而用之必伸;令无不行,而行之必谨。斯所以为社稷自重之计也。
一曰揆文重于奋武。说者谓“军旅之事,非儒素所知,必加甲裳于缨绅之上。”此昧言也。古之命帅者,必以大夫。乃至羊祜缓带,祭遵雅歌,并见重于前史。诚以莅戎者,必兼谙夫天时、地利,与所以范围人心者。呜咽叱吒,鲜堪语此。矧崇武之敝,辄至假韩白以符竹,寄卫霍以封圻。戎绩未彰,民浦滋甚,揆其初望,讵非背驰。昔之专阃,不限治域,而文武互制,用意尤深。臣以为“兵以卫民,靡用陵民”,立国之恒经也。“帅以莅将,必能制将”,行师之定轨也。蕲诸晚近,殆未易言。无已,则惟有编制干军,别居要塞,候令调遣。设有戎事,则临以文通武达之大臣,崇其威柄,寄以刑赏,如经略制置故事。其防勇巡卒,以戡萑苻;地方有司,得节制之。
制军驭将,各有恒规;庶戢厉阶,以规远绩。斯所以为疆圉之奠之图也。
一曰崇本重于利末。说者谓“工商之利,先于农桑,务崇饰而褒励之。”此肤言也。古者重农,因抑末业。贸脂共贱,衣丝有禁,世或病其太过。抑知衣食之源,庶萌攸仰,畎亩所出,万宝以成。即云贸迁之利,巧任之能,苟物材之弗供,将市需之俱竭。故农桑为国之本,亦即工商之本。今通惠之令日繁,匠侩之名俱贵。而求其居贾成名,考工尽利者,千百中无一二焉;求其重装比于瀛舶,上手方于觯苏撸谕蛑形抟欢伞M郊┒£●纾ど#徊细眷り铮缴9╈唷6彀钪笪锪险撸阴嗉诠拧J俏抑幔擞讨刂3嘉讲估沃疲自谛襞粤C瘢谟谖挢选H籼锛湮锊勺适ふ撸傥疲虻厣璩А7蛭锪Σ桓蚴道嘈椋惶觳募确幔蚨杳褚喾堋@约婀χ妫谝宰噬酢K顾晕导美枋币病
一曰立教重于求术。说者谓“物巧日兴,贵于博收并进。”
斯固然矣!乃至并立国文化而摧弃之,此痫言也。古者淫巧有禁,而《开物》成务,已导其先。飞车云梯,惜无传者。然形上形下,事固殊途;大成小成,未妨兼龋向使绌于技艺,其弊止于朴塞已耳。以求进于技艺,而弃其根柢之文教,是犹病栾榱而废厦,患□瘤而戕躬!必谓风诗相悦,系驷铁之兴邦;薄俗珍今,致官山之阜国。臣期期未之敢信也。窃谓彝伦星日,百世不移,所当守之学官,定为国是。若其洒削新知,冶陶绝艺,足以利民用资众模者,奖掖衍推、惟力是视。深维邹峄养指之戒,勿蹈寿陵学步之讥。斯所以为巩固邦基之道也。
一曰秉礼重于明刑。说者谓“汉唐以来,定律偏于伦纪,戾于时趋,而不可以为训。”此梏言也。古者明刑弼教,义本相通,教之所穷,刑于是作。遐邦殊俗,其为教也固异,其措之于刑也,或亦宜然。若以施于文明俶肇之中邦,则千百年来圣明制法之精意,凌夷以尽!煌煌象魏,蚩蚩聚观。将谓陈平盗嫂,等赠芍之逾闲;曾皙杖儿,坐芸瓜而成狱。蹈禽兽而不耻,薄天亲于路人。浇俗迁流,伊于胡底?臣以为积衰不振,则吹毛所及,尧舜亦疵;踔厉自强,将望风而来,译鞮恐后。
义当从夫居正,事无取于苟同。斯所以为一道同风之冶也。
臣一介武夫,叨窃疆寄,所以不揣拘陋,谬有尘黩者,盖以陛下秉纳言之诚,怀求治之志,含宏覆载,靡有不容。诚恐有华士莠流,挟其隤说,以为尝试。投皭火荧于日月,潢污混于江海,中兴前路,为累匪鲜。惟陛下详省所见,亟行所宜,臣不胜管窥屏营之至。谨缮折奏陈,伏乞皇上圣鉴。谨奏。”
奏字下又有“奉旨已录”四字。贾政细看了一遍,心中想道,不料珍儿竟有如此经济!就是文笔也很高古,颇似陆宣公奏议,不知幕府中是谁替他润色的,倒是一个好手。
又看底下还有个附片“奏保将才,奉朱批:金嗣坤着仍以提督交军机处存记。”心中又是一番惊异。原来,金嗣坤的祖父金满堂,本是一个著名匪首,多少官兵拿他不着。荣国公给他一道檄文,语语至诚,劝他归顺。金满堂大为感动,亲自到大营投到请罪。荣国公当面奖慰一番,收在标下,后来做到实缺总兵。那金嗣坤,贾政也见过的,彼时才保守备,不料也位至专阃。又往下翻了两册,见有礼部奏本。留神一看,却是该准江淮节度使请将原任盐政林如海崇祀名宦祠的。此等奏疏,全是按着老套,只中间叙林如海生平政迹。有一段四六,贾政正要细看,却因夕照沉西,那廊上又被大芭蕉叶子遮住,看不清那些小字,便放下歇歇。随后玉钏儿来回道:“老爷的饭摆上了。”贾政就踱了进去。
那林如海在江淮本有德政,一班绅士追怀遗爱,请祀名宦,自在意中。却怪贾珍本是个纨袴,从前书上就没听他谈过政治,何以忽有此煌煌大文?说起来不外两句俗话,一句是“福至心灵”,一句是“学问从阅历出来的”。他自从平定匪乱、移镇范阳,这几年一心一意从安邦定国着想。头一件就是整顿戎备,就那龙武中军底子,陆续扩充,练成劲旅,又用了周姑爷条陈之策,挑选边地及各部落健儿,编练了二十来万精兵。这几年认真训练、扼要驻扎,个个都是干城腹心之眩难得圣明在上,慎重用人。同时,荆襄、江淮、两粤、闽越、黔云、秦陇各重镇,都是文武兼全、公忠体国的大臣,历年剪除奸宄、扶植纪纲,把封疆整顿得铁桶似的。就是那水师,经贾珍一番改编,添造战舰、造就将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