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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门扇用铁丝绞了起来,街灯就闪耀在窗子的外面。我踏着过道里搬了家余留下来的碎纸的声音,同时在空屋里我听到了自己苍白的叹息。
“浆汁还热吗?”在一排长街转角的地方,那里还张着卖浆汁的白色的布棚。我坐在小凳上,在集合着铜板……
等我第一次醒来时,只感到我的呼吸里面充满着鱼的气味。
“街上吃东西,那是不行的。您吃吃这鱼看吧,这是黄花鱼,用油炸的……”她的颜面和干了的海藻一样打着波绉。
“小金铃子,你个小死鬼,你给我滚出来……快……”我跟着她的声音才发现墙角蹲着个孩子。
“喝浆汁,要喝热的,我也是爱喝浆汁……哼!不然,你就遇不到我了,那是老主顾,我差不多每夜要喝——偏偏金铃子昨晚上不在家,不然的话,每晚都是金铃子去买浆汁。”
“小死金铃子,你失了魂啦!还等我孝敬你吗?还不自己来装饭!”
那孩子好象猫一样来到桌子旁边。
“还见过吗?这丫头十三岁啦,你看这头发吧!活象个多毛兽!”她在那孩子的头上用筷子打了一下,于是又举起她的酒杯来。她的两只袖口都一起往外脱着棉花。
晚饭她也是喝酒,一直喝到坐着就要睡去了的样子。
我整天没有吃东西,昏沉沉和软弱,我的知觉似乎一半存在着,一半失掉了。在夜里,我听到了女孩的尖叫。
“怎么,你叫什么?”我问。
“不,妈呀!”她惶惑的哭着。
从打开着的房门,老妇人捧着雪球回来了。
“不,妈呀!”她赤着身子站到角落里去。
她把雪块完全打在孩子的身上。
“睡吧!我让你知道我的厉害!”她一面说着,孩子的腿部就流着水的条纹。
我究竟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
第二天,我要走的时候,她向我说:
“你有衣裳吗?留给我一件……”
“你说的是什么衣裳?”
“我要去进当铺,我实在没有好当的了!”于是她翻着炕上的旧毯片和流着棉花的被子:“金铃子这丫头还不中用……也无怪她,年纪还不到哩!五毛钱谁肯要她呢?要长样没有长样,要人才没有人才!花钱看样子吗?前些个年头可行,比方我年青的时候,我常跟着我的姨姐到班子里去逛逛,一逛就能落几个……多多少少总能落几个……现在不行了!正经的班子不许你进,土窑子是什么油水也没有,老庄那懂得看样了,花钱让他看样子,他就干了吗?就是凤凰也不行啊!落毛鸡就是不花钱谁又想看呢?”她突然用手指在那孩子的头上点了一下。“摆设,总得象个摆设的样子,看这穿戴……呸呸!”她的嘴和眼睛一致的歪动了一下。“再过两年我就好了。管她长得猫样狗样,可是她倒底是中用了!”
她的颜面和一片干了的海蜇一样。我明白一点她所说的“中用”或“不中用”——。
“套鞋可以吧?”我打量了我全身的衣裳,一件棉外衣,一件夹袍,一件单衫,一件短绒衣和绒裤,一双皮鞋,一双单袜。
“不用进当铺,把它卖掉,三块钱买的,五角钱总可以卖出。”
我弯下腰在地上寻找套鞋。
“哪里去了呢?”我开始划着一根火柴,屋子里黑暗下来,好象“夜”又要来临了。
“老鼠会把它拖走的吗?不会的吧?”我好象在反复着我的声音,可是她,一点也不来帮助我,无所感觉的一样。
我去扒着土炕,扒着碎毡片,碎棉花。但套鞋是不见了。
女孩坐在角落里面咳嗽着,那老妇人简直是喑哑了。
“我拿了你的鞋!你以为?那是金铃子干的事……”借着她抽烟时划着火柴的光亮,我看到她打着绉纹的鼻子的两旁挂下两条发亮的东西。
“昨天她把那套鞋就偷着卖了!她交给我钱的时候我才知道。半夜里我为什么打她?就是为着这桩事。我告诉她偷,是到外面去偷。看见过吗?回家来偷。我说我要用雪把她活埋……不中用的,男人不能看上她的,看那小毛辫子!活象个猪尾巴!”
她回转身去扯着孩子的头发,好象在扯着什么没有知觉的东西似的。
“老的老,小的小……你看我这年纪,不用说是不中用的啦!”
两天没有见到太阳,在这屋里,我觉得狭窄和阴暗,好象和老鼠住在一起了。假如走出去,外面又是“夜”。但一点也不怕惧,走出去了!
我把单衫从身上褪了下来。我说:“去当,去卖,都是不值钱的。”
这次我是用夏季里穿的通孔的鞋子去接触着雪地
卷二 从《桥》到《回忆鲁迅先生》 破落之街
天明了,白白的阳光空空的染了全室。
我们快穿衣服,折好被子,平结他自己的鞋带,我结我的鞋带。他到外面去打脸水,等他回来的时候,我气愤地坐在床沿。他手中的水盆被他忘记了,有水泼到地板。他问我,我气愤着不语,把鞋子给他看。
鞋带是断成三段了,现在又断了一段。他从新解开他的鞋子,我不知他在做什么,我看他向床间寻了寻,他是找剪刀,可是没买剪刀,他失望地用手把鞋带变成两段。
一条鞋带也要分成两段,两个人束着一条鞋带。
他拾起桌上的铜板说:
“就是这些吗?”
“不,我的衣袋还有哩!”
那仅是半角钱,他皱眉,他不愿意拿这票子。终于下楼了,他说:“我们吃什么呢?”
用我的耳朵听他的话,用我的眼睛看我的鞋,一只是白鞋带,另一只是黄鞋带。
秋风是紧了,秋风的凄凉特别在破落之街道上。
苍蝇满集在饭馆的墙壁,一切人忙着吃喝,不闻苍蝇。
“伙计,我来一分钱的辣椒白菜。”
“我来二分钱的豆芽菜。”
别人又喊了,伙计满头是汗。
“我再来一斤饼。”
苍蝇在那里好象是哑静了,我们同别的一些人一样,不讲卫生体面,我觉得女人必须不应该和一些下流人同桌吃饭,然而我是吃了。
走出饭馆门时,我很痛苦,好象快要哭出来,可是我什么人都不能抱怨。平他每次吃完饭都要问我:
“吃饱没有?”
我说:“饱了!”其实仍有些不饱。
今天他让我自己上楼:“你进屋去吧!我到外面有点事情。”
好象他不是我的爱人似的,转身下楼离我而去了。
在房间里,阳光不落在墙壁上,那是灰色的四面墙,好像匣子,好像笼子,墙壁在逼着我,使我的思想没有用,使我的力量不能与人接触,不能用于世。
我不愿意我的脑浆翻绞,又睡下,拉我的被子,在床上辗转,仿佛是个病人一样,我的肚子叫响,太阳西沉下去,平没有回来。我只吃过一碗玉米粥,那还是清早。
他回来,只是自己回来,不带馒头或别的充饥的东西回来。
肚子越响了,怕给他听着这肚子的呼唤,我把肚子翻向床,压住这呼唤。
“你肚疼吗?”我说不是,他又问我:
“你有病吗?”
我仍说不是。
“天快黑了,那么我们去吃饭吧!”
他是借到钱了吗?
“五角钱哩!”
泥泞的街道,沿路的屋顶和蜂巢样密挤着,平房屋顶,又生出一层平屋来。那是用板钉成的,看起像是楼房,也闭着窗子,歇着门。可是生在楼房里的不像人,是些猪猡,是污浊的群。我们往来都看见这样的景致。现在街道是泥泞了,肚子是叫唤了!一心要奔到苍蝇堆里,要吃馒头。桌子的对边那个老头,他唠叨起来了,大概他是个油匠,胡子染着白色,不管衣襟或袖口,都有斑点花色的颜料,他用有颜料的手吃东西。并没能发现他是不讲卫生,因为我们是一道生活。
他嚷了起来,他看一看没有人理他,他升上木凳好像老旗杆样,人们举目看他。终归他不是造反的领袖,那是私事,他的粥碗里面睡着个苍蝇。
大家都笑了,笑他一定在发神经病。
“我是老头子了,你们拿苍蝇喂我!”他一面说,有点伤心。
一直到掌柜的呼唤伙计再给他换一碗粥来,他才从木凳降落下来。但他寂寞着,他的头摇曳着。
这破落之街我们一年没有到过了,我们的生活技术比他们高,和他们不同,我们是从水泥中向外爬。可是他们永远留在那里,那里淹没着他们的一生,也淹没着他们的子子孙孙,但是这要淹没到什么时代呢?
我们也是一条狗,和别的狗一样没有心肝。我们从水泥中自己向外爬,忘记别人,忘记别人
卷二 从《桥》到《回忆鲁迅先生》 蹲在洋车上
看到了乡巴佬坐洋车,忽然想起一个童年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