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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副水底观察镜,就是用来采海绵时戴的那一种,我的手发抖,所以拿不大住。你顺着船身开过去就看得见所有的舷窗全都紧闭。不过靠近水底的下面部位一定有什么地方打开了,因为一直有一群群东西漂出来。你说不上这是什么东西。只是碎片。鸟群争的就是这个。你从来没见过那么多鸟。它们全围着我狂叫。
我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我可以细细看看船身,它在水底下看上去有一英里长。船就躺在一片洁白的沙滩上,照它侧身躺着的样子看来,斜里露出水面的桅杆是一种前桅,或是什么帆的滑车索具。船头在水下不深。我可以站在船头那船名字母的上面,而脑袋正好露出水面。可是最近一个舷窗也在十二英尺深的水下。我用鱼叉杆刚好够到,我想用鱼叉杆打破舷窗,就是打不破。玻璃太结实了。所以我划回小船,拿了一个扳钳,把扳锚捆在鱼叉杆头上,可我还是打不破。我就在那儿透过水底观察镜往下观看那艘装有一切的大客轮,我是头一个接近客轮的,可我进不去。这艘船里面一定有值五百万美元的东西呢。
我一想到这艘船值多少钱,不由颤抖了。在舷窗里是个壁橱,我看得见有什么东西,就是隔着水底观察镜辨不清是什么。我拿着鱼叉杆派不上什么用处,我就脱掉衣服,站着,深深吸了两口气,手里拿着扳钳,往下游去,潜到船尾那边,我在舷窗边上还能坚持一会儿,看得见里边,里边有个女人,头发披散开来在水中漂浮。我清清楚楚看见她在浮着,我用扳钳两次猛击玻璃,耳边听见当当声,就是砸不开,我只得上来。
我紧紧抓住小筏子,缓过起来,就爬进小筏子,又深深吸了两口气,再潜下水去。我往下游,手指紧紧抓住舷窗边,抓住了再用扳钳尽力猛击玻璃。透过玻璃,我看得见那女人在水中起浮。她的头发原先是紧紧扎住的,现在全披散在水中了。我看得见她一只手上的戒指。她恰好就靠近舷窗这边,我两次砸玻璃,连砸都砸不裂。我上来时心里就想,我不到万不得已决不轻易冒上水面换气。
我又一次下水,我砸了玻璃,只是砸砸而已,等我上来时鼻子正在流血,我站在船头上面,一双光脚踩在船名字母上,正好露出脑袋,就地歇歇,然后游到小筏子那边,吃力地爬进筏子,坐在那儿等待头痛消除,一面往水底观察镜里面瞧,可是鼻血出得很厉害,我只好把水底观察镜冲洗一下。于是我仰天躺在小筏子里,手放在鼻子下止血,我仰头躺着,抬眼一看,只见上空四下有千千万万只鸟。
鼻血止住后我再透过水底观察镜看看,于是划回小船,想找样比扳钳更沉的东西,可是一件也找不到;连个捞海绵的铁钩都没有。我又回去,海水始终一清见底,凡是漂在那片白沙滩上的东西都能看见。我寻找鲨鱼,可是一条都找不到。海水那么清澈,沙滩那么白净,你老远都该看得到鲨鱼。小筏子上有个泊船用的多爪小铁锚,我割下锚来,跳下水,带着锚往下沉。这锚一直把我往下拖,拖过了舷窗,我伸手去抓,什么都没抓住,继续往下沉啊沉的,沿着曲线形的船身滑下去。我只得放开锚。我听见砰的一下,等我再冒上水面似乎已过了一年。小筏子没锚顺着潮水给冲掉了,我向小筏子划过去,一边游,一边鼻血流到水里,我心里很高兴,幸亏水里没鲨鱼;可是我累了。
我头痛得快裂开了,我躺在小筏子上歇歇,然后又划回去。快到下午了。我又带着扳钳下水,没什么用处。那把扳钳太轻了。除非你有一把大铁锤,或者沉得能派用处的东西,否则潜下水去也没什么意思。于是我又把扳钳捆在鱼叉杆上,我从水底观察镜里看着,在舷窗玻璃上砰砰捶着,捶得扳钳震脱了,我在观察镜里看得清清楚楚,扳钳沿着船身一路滑下去,接着一下子滑开,沉到流沙里陷进去了。这下子我一事无成了。扳钳没了,小铁锚也丢了,所以只好划回小船。我太累了,没法把小筏子拉上小船,太阳已经很低了,鸟群也全飞走,离开沉船了,我径自拖着小筏子往西南礁划去,鸟群在我前后飞着。我累极了。
那天晚上,刮起风暴来了,一连刮了一星期。你没法出海到沉船那儿。他们从城里来,告诉我说被我划一刀的那家伙除了胳臂之外没什么事儿,我就回到城里,他们同我订了五百美元的约。结果倒好,因为他们有几个人都是我朋友,发誓带把斧子跟我去找,谁知等我们回到沉船那儿,希腊人早已把船炸开,全都拿空了。他们用炸药炸开保险箱。没人知道他们到手多少钱。这艘船上载着黄金,都给他们拿走了。他们把船洗劫一空。我发现沉船,可我一个子儿都得不到。
暴风确实很厉害。他们说暴风袭击时,这船就在哈瓦那港口外,不能进港,要不船东们决不会让船长冒险开进港来;他们说船长想要试一试,所以这船就只好冒着风暴开了,天黑时这船正冒着风暴行驶,企图闯过吕蓓卡和托吐加斯之间的海峡,这时撞上了流沙。也许船舵早给冲走了。也许他们连舵都没掌。不过总之他们没法知道有流沙,他们撞上流沙后,船长一定命令他们打开压舱层,这样船就可以稳住了。可是这船撞上的是流沙,他们打开压舱层时,船尾先沉下去,然后船舷尾端都陷进去了。船上有四百五十名乘客和船员,我发现这船时,他们一定都在船上。船一撞上流沙,他们一定立刻打开了压舱层,船身一压住,流沙就把船身吸下去了。后来锅炉一定爆炸了,一定是这样才使那些碎片儿漂出来。可是说来也怪,居然没有什么鲨鱼。一条鱼也没有。那片白净的沙滩上有鱼的话,我看得见。
可是现在倒有不少鱼了,是最大的一种石斑鱼。这艘船现在大部分都沉下流沙里了,这些鱼,最大一种石斑鱼就生活在船里。有的重三四百磅。几时我们倒要出海去打几条。在沉船处可以看见吕蓓卡灯塔。现在上面设了个浮标。沉船就在海湾边流沙底。这艘船只差一百码就能闯过来了;在昏天黑地的风暴中这艘船没闯过来,雨势这么猛,他们看不见吕蓓卡灯塔。当时他们不常遇到这种事。大客轮的船长不习惯那样疾驶。他们有航道,他们告诉我说,他们安了一种罗盘可以自动导航。他们碰上那阵风暴时,大概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不过他们差点闯过去。话又说回来,他们也许丢失了舵。总之,一旦他们进了那海湾,那么一路开到墨西哥是不会再撞上什么东西的。可是,在那场暴风雨里,他们一定是撞上了什么东西,船长才命令他们打开压舱层的。在那种暴风雨中,没人会在甲板上。人人都必定留在舱里。他们在甲板上就没命了。舱里必定有几场大乱,因为你要知道这船一头牢牢栽了进去。我看见那把扳钳沉进流沙里的。船撞上去时,船长决不会知道是流沙,除非他熟悉这片海域。他只知道不是遇上岩礁。他在船桥上一定全看见了。船一栽进去他必定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我就是不知道这船沉得多快。不知道大副是不是跟他在一起。你看他们是呆在船桥里执行任务呢,还是在船桥外面?人们根本找不到任何尸体。一具也没有。没浮尸。有救生圈的话他们可以漂浮一大段海面呢。他们必定是在里面执行任务。得了,希腊人全都弄到手了。统统拿走了。他们一定来得很快,没错儿。他们搜刮得一干二净。鸟群先去,接着我去,然后是希腊人去,连鸟群从船上得到的东西也比我得到的多。
陈良廷译
一个干净明亮的地方
时间很晚了,大家都离开餐馆,只有一个老人还坐在树叶挡住灯光的阴影里。白天里,街上尽是尘埃,到得晚上,露水压住了尘埃。这个老人喜欢坐得很晚,因为他是个聋子,现在是夜里,十分寂静,他感觉得到跟白天的不同。呆在餐馆里的两个侍者知道这老人有点儿醉了,他虽然是个好主顾,可是,他们知道,如果他喝得太醉了,他会不付账就走,所以他们一直在留神他。
〃上个星期他想自杀,〃一个侍者说。
〃为什么?〃
〃他绝望啦。〃
〃干吗绝望?〃
〃没事儿。〃
〃你怎么知道是没事儿?〃
〃他有很多钱。〃
他们一起坐在紧靠着餐馆大门墙边的桌旁,眼睛望着平台,那儿的桌子全都空无一人,只有那个老人坐在随风轻轻飘拂的树叶的阴影里。有个少女和一个大兵走过大街。街灯照在他那领章的铜号码上。那个少女没戴帽子,在他身旁匆匆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