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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福海这次不奇怪了,笑笑说:“我想着他应该找找你,再一想,他也就找不
到你这里。”说着,龙福海站起来在客厅背着手从从容容踱了一圈,回到中心位置
站住说:“他要罢免万汉山,我不同意。几个副书记也都不同意。他有点沉不住气,
说要上常委会直接讨论表决。”
纪简明坐在那里慢声细语地说:“我要和他说得上话,就劝他办事别太生猛,
要考虑干部素质、老百姓素质。”
龙福海说:“他脱离了干部和老百姓,那他的素质就不高哇。”
纪简明点头附和道:“是这个意思。什么事说是不能随大流,其实就该随大流。
什么是历史潮流?大流就是历史潮流。而且,”他似乎真的很疑惑地抠了抠后脑勺
:“我有时不太理解他怎么想的,用老百姓的话讲,他是不是少根弦啊?”这句话
说得龙福海等人笑了。纪简明却一脸思索:“我真是站在他的位置上想了又想,还
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干。”纪简明算是想不开也想开了,冲龙福海一笑:“最后
只有一个结论,他可能是精力过剩。”龙福海哈哈大笑。纪简明说:“我真的这样
想,他那种干法也太累了,一想就替他头大。”
龙福海指点着他:“你倒替古人担忧起来,那你在他眼里肯定是老牛破车,该
率先淘汰了。”
纪简明走了。
龙福海又背着手在客厅里踱了一圈,一摊双手说:“我就不明白罗成要上常委
会讨论表决什么,莫非拿个炸药包威胁大家投票支持他?”
市人大主任范人达和市政协主席蒋政和前后脚到了。
范人达矮矮地进来,摸了摸秃顶上稀疏的头发说:“堵车,晚到了。”蒋政和
一进门就摸着多皱的脸,笑呵呵说:“我提前到了。”龙福海说:“好,我现在请
你们两个大常委一块儿坐着谈谈。”
这次,他的问话就宽泛了:“最近罗成要我召开常委会讨论万汉山处分问题,
你们都听说了吧?”两人都说:“听说了一些。”龙福海说:“他要罢免万汉山,
我觉得过激。其余三个副书记也认为最多通报批评一下就可以了。龚青琏、纪简明
也都和我沟通过,就剩你们二位我还没沟通,不知罗成最近和你们沟通过没有?”
范人达说:“他要求市人大常委会召开一次全体会议,他要就补发教师工资出
现虚假水分做检查,接受大家信任表决,我那天不是和您汇报了?除此,他没再和
我谈过别的。”
蒋政和脸多皱粗糙,一头黑发却很茂密,这时笑着说:“他过几天想同我们政
协的一些老同志座谈一下,征求对天州发展的意见,没听他说万汉山的事。”
龙福海便大手一挥,把事情了了:“你们二位对我处理万汉山的思路没有什么
异议吧?”两人说:“你再明确一下。”龙福海说:“我的思路是就事不就人。事
情可以大抓大做,要个社会影响,处理起人头来,要大事化小,能过关就过关,稳
定局势首先是稳定干部。”范人达理了理头顶稀疏的头发,说:“这个意思差不多
了。”蒋政和则抽了一口长烟,慢慢吐出来说:“不罢免并不等于不处分。既然你
们书记副书记多数同意通报批评,我看在常委会上也可以求得统一。”
范人达、蒋政和走了。
龙福海对马立凤说:“贾尚文孙大治许怀琴这三个副书记没必要再找了。”马
立凤说:“贾尚文已经通知了,说话就到。”龙福海说:“既然通知了那就来吧,
我倒看看罗成要成个什么。他张口闭口爱说岂有此理,这回就轮着他岂有此理了。”
贾尚文高高胖胖地进来了,一坐下先点着了烟:“是不是要商量上常委会讨论
万汉山?”龙福海说:“就是要和你再沟通一下。”贾尚文说:“我知道你怕直接
上常委会表决出意外,估计不会,不过程序上也要讲究一些。”龙福海说:“怎么
讲究?”贾尚文将肘架到膝上,前倾身子抽了两口烟说:“总不能一上来让罗成把
道理讲个够,然后提出罢免万汉山,要求大家举手表决。要是这个程序,他把手举
起来了,你说我这手举不举?总之,会有点困难。当然真到那一步我也不会举,可
这困难还是避免好。”龙福海一下机灵起来:“你说怎么办?”贾尚文马马虎虎地
笑了笑:“很简单,罗成先说也不怕,你接着说你的,然后把你的处分意见拿出来。
大家对你的处分意见表示同意,对罗成的处分意见就不能举第二次手了。”
龙福海仰身哈哈大笑,指着贾尚文:“这个小细节掌握得好。”龙福海笑完又
添话:“许怀琴、孙大治那里你再去沟通一下,就算代表我。”
勤务员通报,万汉山来了。
万汉山体格雄壮地进到客厅。他照例是先不坐,站在当中,拱着手对龙福海说
:“龙书记,今天这龙府得让我跑一跑。你要不说为我保驾,我今天坐在你这龙府
就不走了。”
二
许怀琴下班稳稳地往外走,楼道里有叫她许书记的,也有叫许副书记的,她都
一样慢半拍若有若无地笑着,出嘴的话就更慢半拍。
孙大治正在过道拐弯处和打字员艾小丽说话。本来是有点机密的私话,见人过
来,变成大模大样的公话。许怀琴早就什么都知道,可脸上照例是麻木不仁地淡淡
笑着。孙大治说:“明天常委会讨论,老龙那儿没什么新精神吧?”许怀琴点点头,
由着艾小丽花样年华地叫了两声许书记,稳稳地过去了。
她在这机关楼里没少混年头,机关里陈年旧月的格局,挺安稳地容纳着她。
司机老朱是个胖脸厚嘴的老实人,一等她到,就拉车门让她上了车。老朱问:
“还是先接奔奔吧?”她点头。一路上听着老朱扯街头新闻,也便到了天州一中门
口。儿子奔奔背着书包跑过来,连人带喘一起扑到车里。许怀琴的丈夫几年前癌症
去世,母子俩便是一个家庭的全部成员。听着儿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学校里的事,
她也慢半拍地笑笑,慢半拍地点点头,有话自然都是提醒和教育。
老朱一路上还问起万汉山,说:“这事天州人议论不少。”
许怀琴略点点头:“这是组织上的事。”老朱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觉
得还是撤了他痛快。”又知自己多嘴不对:“我这是草民瞎说呢。”
许怀琴不明白世界上有些人怎么这么急,马路上一群年轻人一边伸手向汽车示
意,一边就飞跑着横穿马路。许怀琴说了一句:“真是不要命。”接着,又看着马
路上拥挤不堪的自行车行人说:“这人口实在是太多了。”老朱应和道:“越穷越
生得多。”她冷冷地说:“越生得多越穷。”就这样和老朱和儿子有一搭没一搭地
说着话,她又把龙福海、罗成、万汉山想了一遍。她看着车窗外面无表情地问:
“老百姓是不是挺为罗成叫好的?”老朱扭头看了看她:“差不多十个有十个说他
好。”许怀琴无声地哼了一下:“一个人显得好了,其他人都显得不好了。”
到了家,小保姆春花正拿着抹布转圈甩着,和一个不认识的圆脸女孩说笑。一
见她进来,立刻擦起茶几来。
许怀琴一眼就将那个圆脸女孩打量得八九不离十,模样比春花俊俏,一看也是
从农村来城里当小保姆的。她一边拉冰箱一边问:“你们一个村的?”春花说:
“我们一个乡的。”许怀琴连噢也没噢,就算听过去了。
她知道她这张端着的脸足够教训两个瞎串门的小保姆了。
圆脸女孩拘束起来,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做出走的样子。
许怀琴扫视完了冰箱脸上露出不快,问:“你给吃了?”春花惊恐地睁大眼:
“我没吃什么呀?”她问:“那些草莓呢?”春花反应过来,立刻指着桌上水果盘
:“我怕奔奔回来吃凉,先拿出来了。”许怀琴这才放缓脸色,叫奔奔过来吃草莓。
奔奔已经在电脑上玩开游戏,连连说他不爱吃。许怀琴可能因为刚才错怪了春花,
算是弥补,放和蔼口气问圆脸女孩:“来市里多长时间了,在哪儿干?”
春花立刻替女伴回答:“她叫香香,在罗市长家帮忙。”
许怀琴一听,立刻对香香更和蔼了:“不忙走,再坐会儿吧。”又说:“春花,
把草莓端过来,和香香一块儿吃点。”两个女孩推辞了。许怀琴问:“罗市长家忙
不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