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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发哥刚刚暴发,暴发之后发哥最大的愿望就是睡遍天下所有的美人。发哥拿
钱开道,一路风花雪月,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发哥在家里头蔫,可到了外面却舍得
拼命,
能挑千斤担,不挑九百九。当然,婚姻是要紧的,妻子也是要紧的,对于发哥
来说,所有性的幻想首先是数的幻想,男人就这样,都渴望有一笔丰盛的性收藏。
不幸的是,妻子发现了。发哥求饶。妻子说不。发哥恼羞成怒。发哥在恼羞成怒之
中举起了“爱情”这面大旗。婚姻这东西就这样,只要有一方心怀鬼胎,必然会以
“爱情”的名义把天下所有的屎盆子全部扣到对方的头上。发哥刚刚在外面尝到甜
头,决定离。这女人有福不会享,有钱不会花,简直是找死!
离婚之后发哥不允许自己想起前妻。前妻让他难受。难受什么?是什么让他难
受?发哥不去想。发哥不允许自己去想。一旦发现前妻的面庞在自己的面前摇晃,
发哥就呼女人。女人会带来身体,女人会把发哥带向高潮。
现在,窗外正下着雪,发哥愣过神,决定到公司的几间办公室里看一看。因为
是新年,发哥提早把公司里的人都放光了,整个公司就流露出人去楼空的寂寥与萧
索。所有的空间都聚集在一起,放大了发哥胸中的空洞。发哥回到自己的大班桌前,
拿起大哥大,打开来,坐下来把玩自己的手机。前些日子这部该死的手机一直响个
不停,到处都是债、债、债,到处都是钱、钱、钱,发哥一气之下就把手机关了。
倒是办公室里清静,没有一个债主能料到发哥在新年来临的时候会把自己关在办公
室里。发哥把大哥大握在手上,虚空之极,反而希望它能响起来,哪怕是债主。然
而,生意人的年终电话就是这样,来的不想,想的不来。发哥只好用桌上的电话打
自己的手机,然后,再用自己的手机打桌上的电话。这么打了两三个来回,发哥自
己也腻味了,顺了手随随便便就在大哥大上摁了一串号码,听了几声,大哥大竟被
人接通了。——“谁?”电话里说。发哥的脑子里“轰”地就一下,他居然把电话
打到前妻的家里去了。发哥刚想关闭,前妻却又在电话里头说话了,“谁?”发哥
的脑袋一阵发木,就好像前妻正走在他的对面,都看见了。发哥慌忙说:“是我。”
这一开口电话里头可又没有声音了,发哥知道前妻已经听出来了,只好扯了嗓子重
复说:“是我。”
“我知道。”
“下雪了。”发哥说。
“我看得见。”
电话里又没动静了,发哥咬住下唇的内侧,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慌乱之中发哥
说:“一起吃个饭吧。”这话一出口发哥就后悔了,“吃个饭”现在已经成了发哥
的口头禅,成了“再见”的同意语。发哥打发人的时候从来不说再见,而是说,好
的好的,有空一起“吃个饭”。
好半天之后前妻终于说:“我家里忙。”
“算了吧,”发哥说,“我知道你一个人。——一起吃个饭吧。”
“我不想看到你。”
“你可以低了头吃。”
“我不想吃你的饭。”
“AA制好了。”
“你到底要做什么?”
“元旦了,下雪了,一起吃个饭。”
前妻彻底不说话了。这一来电话里的寂静就有了犹豫与默许的双重性质。当初
恋爱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发哥去电话,前妻不答应,发哥再去,前妻半推半就,发
哥锲而不舍,前妻就不再吱声了,前妻无论做什么都会用她的美好静态标示她的基
本心愿。发哥就希望前妻主动把电话扔了。然而没有。却又不说话。发哥只好一杆
子爬到底,要不然也太难看了。发哥说:“半个小时以后我的车在楼下等你,别让
我等太久,我可不想让邻居们都看见我。”说完这句话发哥就把大哥大扔在了大班
桌上,站起来又点上一根烟,猛吸了一口,一直吸到脚后跟。——这算什么?你说
这叫什么事?发哥挠着头,漫天的大雪简直成了飘飞扰人的头皮屑。
前妻并不像发哥想象的那么糟糕。前妻留了长发,用一种宁静而又舒缓的步调
走向汽车。前妻的模样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黄昏时分的风和雪包裹了她,她的行
走动态就愈发楚楚动人了。两年半过去了,前妻又精神了,漂亮了。发哥隔着挡风
玻璃,深深吁了一口气。离婚期间前妻的迟钝模样给发哥留下了致命的印象。那是
前妻最昏黑的一段日子,发哥的混乱性史和暴戾举动给了前妻一个措手不及,一个
晴空霹雳。发哥在转眼之间一下子就陌生了,成了前妻面前的无底深渊。对前妻来
说,离婚是一记闷棍,你听不见她喊疼,然而,她身上的绝望气息足以抵得上遍体
鳞伤与鲜血淋淋。离婚差不多去了前妻的半条命。她在离婚书上签字的时候通身飘
散的全是黑寡妇的丧气。发哥曾担心会有什么不测,但是好了,现在看来所有的顾
虑都是多余的,所有的不安都是自找的。前妻重又精神了,漂亮了,——精神与漂
亮足以说明女人的一切问题。发哥如释重负,轻松地打了一声车喇叭。当然,前妻
这样地精心打扮,发哥又产生了说不出来路的惶恐与不安。发哥欠过上身,为前妻
推开车门,前妻却走到后排去了。前妻
没有看发哥,一上车就对着一个并不存在的东西目不转睛,离过婚的女人就这
样,目光多少都有些硬,那是她们过分地陷入自我所留下的后遗症。发哥的双手扶
在方向盘上,对着反光镜打量他的前妻,失神了。直到一个骑摩托的小伙子冲着他
的小汽车不停地摁喇叭,发哥才如梦方醒。发哥打开了汽车的发动机和刮水器,调
过头说:“到金陵饭店的璇宫去吧,我在那儿订了座。”
雪已经积得很深了,小汽车一开上大街积雪就把节日的灯光与色彩反弹了回来。
发哥说:“开心一点好不好?就当做个梦。”
璇宫在金陵饭店的顶层,为了迎接新年,璇宫被装饰一新,既是餐厅,又像酒
吧。地面、墙壁、餐具、器皿和桌椅在组合灯的照耀下干干净净地辉煌。璇宫里坐
满了客人,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新年来临的样子。发哥派头十足,一坐下来就开始花
钱。这些年他习惯于在女人的面前一掷千金。不过,当初他在妻子的面前倒没有这
样过。妻子清贫惯了,到了花钱的地方反有点手足无措,这也是让发哥极不满意的
地方。然而,这个滴酒不沾的女人一反往日的隐忍常态,刚一落坐就要了一杯XO。
发哥笑起来,哪有饭前就喝这个的,发哥转过脸对服务生说:“那就来两怀。”
发哥望着窗外,雪花一落在玻璃上就化了,成了水,脚下的万家灯火呈现出流动与
闪烁的局面,抽象起来了,斑驳起来了。节日本来就是一个抽象的日子,一个斑驳
的日子。发哥点上烟,说:“这些年过得还好吧?”前妻没有接腔,却把杯子里的
酒喝光了,侧过头对服务说:“再来一杯。”发哥愣了一下,笑道:“怎么这么个
喝法?这样容易醉的。”前妻也笑,笑得有些古怪,无声,一下子就笑到头,然后
一点一点地往里收,把嘴唇撮在那几,像吮吸。前妻终于开口和发哥说话了,前妻
说:“梦里头喝,怎么会醉。”
窗外的风似乎停了,而雪花却越来越大,肥硕的雪花不再纷飞,像舒缓的坠落,
像失去体重的自由落体。雪花是那样的无声无息,成了一种错觉,仿佛落下来的不
是雪花,飘上去的到是自己。雪花是年终之夜的悬浮之路,路上没有现在,只有往
昔。
发哥望着他的前妻,离婚以来发哥第一次这样靠近和仔细地打量他的前妻,前
妻不只是白,而是面无血色。她的额头与眼角布上了细密的皱纹。前妻坐在那儿,
静若秋水,但所有的动作仿佛还牵扯到某一处余痛。寒喧完了,发哥的问话开始步
入正题。发哥说:“找人了没有?”话一出口发哥就吃惊地发现,前妻让他难受的
地方其实不是别的,而是“找人了没有”。只要有一个男人把前妻“找”回去,发
哥仅有的那一分内疚就彻底化解了。有一句歌是怎么唱的?“只要你过的比我好,
一直到老”,发哥就什么事也难不倒,永远在外头搞。发哥这么想着,脑海里头却
蹦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