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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着头,也没有引起太多的注意。后来有人提议,让新娘和新郎去给媒婆梅香敬酒。
这个当然是必须的,大伙儿一起鼓掌起哄。让村里人松了一口气的事情就是在这个
时候发生的,阿木和林瑶站起了身来。刚走了两步阿木和林瑶却停下脚步了,他们
站在乱哄哄的人缝里,端着酒杯,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先是阿木的嘴唇噘了四下,
林瑶跟上来嘿嘿嘿嘿就笑了四下,然后阿木的嘴唇又噘了四下,后来就是林瑶嘿嘿
嘿嘿地再笑了四下,都把敬酒的事弄忘了。喜宴上突然没有了声息,人们放下筷子,
严重关注着这一对新人。林瑶的表情和笑声一点都收不住,一点都做不了自己的主。
她那种旁若无人的模样简直像在梦游。下午还痛心不已的人们一直盯着林瑶,他们
后来把目光从林瑶的脸上挪了开去,相互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地在鼻子里松了一
口气。然而林瑶还在笑,只是没有了声音,内心的满足与幸福使她的脸上出现了无
可挽救的蠢相和痴相,让心肠软的人看了都心酸。阿木的老爹急了,慌忙说:“阿
木,给梅香姐敬酒!”阿木一副没魂的样子,伸出手却去碰林瑶手上的酒杯。这对
新人把媒婆撂在了一边,你敬我一杯,我敬你一杯,自己却喝上了,恩爱得要命。
梅香连忙走上来,用酒杯往阿木和林瑶的杯子上撞了一下,不停地说:“敬过了,
敬过了。”这时候隔壁教室里的客人都围过来了,他们堵在门口与窗前,不说一句
话,默默地凝视林瑶。阿木的老爹转过身来,堆上一脸的笑,招呼说:“大伙儿喝,
大伙儿痛快喝。”
婚礼之后阿木有些日子不往人堆里钻了,人们注意到,阿木一有空就和林瑶厮
守在天井里头,不是林瑶帮阿木剪指甲,就是阿木帮林瑶梳梳头,恩爱得都不知道
怎么好了。村里的女人们有些不解,她们说:“他们怎么就那么恩爱的呢?”花狗
极其权威地摇了摇头,他以牲口们终日陪伴为例,坚决否定了所谓“恩爱”的说法。
不过阿木不往人堆里钻,花狗和明亮他们总有些怅然若失。村子里显然比过去冷清
了。直到现在他们才发现,不是阿木需要他们,相反,是他们自己需要阿木。阿木
对他们来说意义重大。花狗和明亮不能让生活就这么平庸下去。他们不答应。村里
人也不答应。他们叫过来一个孩子,让孩子去把阿木叫出来,说有要紧的事情“和
他商量”。阿木出来得很晚,他把两只手抄在衣袖里头,站在一大堆的人面前,瓮
声瓮气地问:“什么事?”花狗走上去搂住了阿木的肩膀,拍了几下,却什么也不
说。随后花狗就拿起了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几个圆,一条线。花狗严肃起来,说:
“大伙儿静一静,我们开会了。”花狗就着地上的简易图,把乡里修公路的事情对
大伙儿说了。“棗公路到底从哪儿过呢?”花狗的脸上是一筹莫展的样子。花狗看
了看大家,说:“我们得有个意见。”大伙儿都不说话,却一起看着阿木,目光里
全是期待与信任。阿木从来没有受到过这样高级的礼遇,两只巴掌直搓,两片嘴唇
直噘。花狗递给阿木一根烟,给阿木点上,阿木受宠若惊,都近乎难为情了。花狗
说:“阿木,大伙儿最信得过你,你的话大伙儿都听,你得给大伙儿拿个主意。”
阿木蹲在地上,想了半天,突然说:“那就从我们家门口过吧。”花狗他们相互看
了一眼,一言不发。最后花狗说:“我看可以。”大伙儿就一起跟着说好。阿木再
也没有料到自己把这么重大的事情给决定了,人有些发飘,拔腿就要往回跑,把这
个好消息告诉林瑶。花狗一把把阿木拉住了,关切地问:“林瑶妹妹对你还好吧?”
“好。”阿木说。
花狗说:“说说看。”
阿木低下头,好像在回顾某个幸福的场面,只顾了噘嘴,却笑而不答。花狗一
副不高兴的样子,说:“我们都替你高兴,关心你,连公路都从你们家门口过了,
棗说说嘛阿木。”阿木看了看身后,小声说:“林瑶关照我,不要对别人说的。”
明亮接过话茬儿,说:“林瑶关照你不要对别人说什么?”这一问阿木就开始了沉
默,但又有些忍不住,仰着头,喜滋滋地说:“那你们不要告诉别人。”大伙儿围
着阿木,十分郑重地做了保证。阿木便开始说。可是阿木的叙述过于嗦,过于枝
蔓,有些摸不着边际。花狗和明亮他们就不停地打断他,把话题往床沿上拉,往枕
头边上拉。阿木的话慢慢就走了正题。阿木像转播体育比赛的实况录像那样开始了
床上的画面解说。听众朋友们不停地用笑声和掌声以资鼓励,这一来阿木的转播就
更来神了。
阿木的实况转播点缀了多风的冬日,丰富了村里人的精神生活。由于阿木的转
播,阿木和林瑶的新房甚至天井的围墙都变得形同虚设。开放了,透明了,外敞了。
人们关心着他们,传诵着他们的故事。阿木一点都不知道他们的婚姻生活对村子的
人来说意义是多么的重大。阿木能做的只有一点,不停地在家里忙,再不停地在外
面说。村子里重新出现了生机。
遗憾当然有。阿木现在再也不发脾气了,这是村里的人十分无奈的事。这一点
使阿木的意义大打折扣。阿木走路的时候如果没有鸡飞与狗跳相伴随,就如同花朵
谢掉了花瓣,狐狸失去了尾巴,螃蟹折断了双螯,而孔雀也没有了羽毛。这个不行。
花狗和明亮做了最大的努力,阿木就是不发脾气。真叫人毫无办法。花狗痛心地总
结说:“阿木让那个女人废了。”
出人意料的是,林瑶出场了。林瑶成功地补偿了阿木留下来的缺憾。人们意外
地发现,在某些方面,林瑶成功地替代了阿木,继承并发展了阿木家天井的观赏性。
根据知情者们透露,林瑶一直把自己安排在一个无限虚妄的世界里,不肯承认自己
是在乡下,嘴边挂着一口半吊子的普通话。她坚持把阿木称作相公,并在堂屋、鸡
舍、茅坑的旁边贴上一些红纸条,写上客厅、马场、洗手间。林瑶的头上永远都要
对称地插上两支绢花、一对蝴蝶或别的什么。而太阳好的日子林瑶就要把她的被褥
捧出来,晒晒太阳。然后拿上一只小板凳,坐到被褥的旁边,顶着一颗大太阳,手
里捧着厚厚的一本书。中午的太阳光线太强了,林瑶便把她的墨镜掏出来,戴上,
认真地研读,如痴如醉。阿木家的天井门口经常三三两两地聚集着一些人,他们并
不跨过门槛,隔着一些距离打量着林瑶,她那副古怪、沉迷、恍惚而又痴醉的样子
实在有点好笑。林瑶不看他们,绝对置身于无人之境。林瑶的样子虽然有些滑稽,
但她是瞧不起一般的人的。学校里的老师们听说了林瑶的情状,午饭后正无聊,就
一起过来看看。
“林小姐,看书哪?”高老师慢腾腾地说。高老师一进门阿木就把晒着的被褥
抱回家了,高老师看在眼里,笑了笑,说:“这个阿木。”高老师说着话,伸出手
便把林瑶手上的书拽过来了,“看的什么书呢?”
林瑶一把抢过书,泪汪汪地拍着书的封面,说:“这里头全是爱情噢。”
王老师说:“高老师不要你的爱情,就借你的书看看。”
高老师笑笑,拿眼睛去找阿木他爹,说:“阿木爹,你们家的马一天下几个蛋
呢?”
阿木的老爹堆上笑,说:“孩子玩玩的,闲着无聊,孩子写着玩玩的。”
高老师拍了拍阿木的头,亲切地说:“阿木啊。”
林瑶走上去,拉开高老师的手,脸上有些不高兴。
高老师笑起来,背上手,说:“我是阿木的老师,我总共教过五年的一年级,
有四年就是教阿木的来。”
老师们一阵笑,阿木的老爹已经掏出香烟来了,一个人发了一支。
高老师埋着脑袋,从阿木老爹的巴掌心里点了烟,很缓慢地吐出来,说:“阿
木啊,还是你有福气啊。娶到了太太。蛮好的。蛮不错的。爱看书。太太的身材蛮
不错的。”
林瑶一听到高老师夸奖自己的身材就来神了,身材是林瑶最得意的一件事。林
瑶挤到高老师的身边,眨巴着眼睛说:“我袅娜哎。”
老师们的一阵大笑在一秒钟之后突然爆发出来了。看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