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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和罗伊斯,”简说,“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在福尔默夫人发疯般地打邀请电话前,就应该设法抠出她的真实念头。”
“我们以前也对付过那些行动诡秘的大使夫人,记得有一回在波恩……”他的声音渐渐停息。
又是一阵无言的沉默。简转身俯视他的脸。“一次在波恩,发生了什么,在波恩?”
“一次在波恩。”他语气急促地开始了叙述。要向对方叙述这件他不忍启齿提及的悲惨往事,他只能滔滔不绝、原原本本地一气说完。“我犯了一个严重的职业错误。我来自威斯康星,你可知道?”
“天哪,那也是错误?”
耐德未予理会,径自说下去:“你也许以为我来自芝加哥,因为我上过芝加哥大学,其实那是在我从军以后。我来自温内贝格湖下游的一个小镇;名字挺古怪,叫湖底镇。我手下的一个特工是个名叫威考夫的小伙子,家住湖上游的一个小镇内恩拿,就是克里内克斯纸巾的出产地。我指使他和奥莱格·普罗特克利托夫演一出遮人耳目的把戏。按照约定得逮捕奥莱格,这样他就能不露破绽地继续为我们工作,克格勃也不会知道,他是10年前就插进他们中间的一根钉子。我是不是说得太快了?奥莱格是我们的人,可我们得使他看上去不像我们的人。威考夫,这个来自内恩拿的小伙子……”说到伤心处,他喉头哽塞,咳了几声。
两人沉默了许久。耐德重新开始他痛苦的回忆,声音恢复了往日的从容。“一切都经过精心策划。威考夫声称奥莱格在法兰克福一家同性恋者麇集的酒吧用言语激怒他。我们谁也不知道这是新纳粹冲锋队党徒经常光顾的藏垢纳污之地。根据事先的安排,威考夫挑起了争吵。可是后来却出了岔子。我永远……”他一时无语凝噎,心灵隐隐作痛,全身一阵痉挛。
“别说了。”简不忍见他这伤心欲绝的样子。
“等我说完。”他短促地咳了一声,接着又一声。他低头看着肿胀的膝盖,轻轻揉了揉,以使自己恢复镇静。然后,他伸手扯过床单,裹住他俩光裸的身子。
“后来情况失控,”耐德继续说,“我是说威考夫已经控制不了局面了。奥莱格跑着躲开了,可威考夫却给一帮狂徒拦住,霎时间,铁链、棍棒、皮鞭雹子般地落在他身上。后来发现——”他又咳了起来,“法兰克福机场附近有一片树林,在那里发现一具尸体,双臂被手铐铐在一棵树上。我想那是一株橡树,直径是……”
他暂顿片刻,出神地盯着头顶毫无特色的天花板。“酒柜里还有一瓶毕雷矿泉水。”
简打开酒柜取出矿泉水,没有钻回床单,而是坐在床沿,看他缓缓地大口吞下这瓶足有八盎司的饮料。
“是威考夫的尸体?”
“他们割下了他的脑袋。”
“耐德!”
“还有他的yīn茎,不过我不说你也能料到。劳驾你看一下酒柜门有没有关严。”
“你知道,每个军人的指纹都已存入档案。可是过了好久,我们才从国内搞来死者的确切身份证明。在这件事情上,我们唯一的依据就是指纹。我总是说我们,其实就是我。这馊主意是我想出来的,是我让威考夫栽进去的。奥莱格又不愿受到牵连,所以不是我们。那扇冰柜门……”
他瞟了一眼手中握着的状若保龄球柱的矿泉水瓶,轻飘飘地掷出去,砸到酒柜门上,断成几块绿色的玻璃片。
“你好像没费力气?”简说。“这种瓶子其实挺结实的。”
“它紧紧堵着我的心窝,”耐德解释自己刚才因何勃然失态,“这件让我厌烦透顶的陈年旧事。”
“已经讲过多少次了,是吗?”
“不,今天第一回。”
“剩下的找时间再讲吧。”她柔声相劝。“它让你伤心了。”
“差不多快完了。一星期以后的一个晚上,在波恩我们自己的寓所里。勒维妮与几个姑娘去一家迪斯尼影院看电影,说英语,配有德文字幕的片子。”
“勒维妮喜欢模仿迪斯尼影片中主人公的话,是吗?”
“也常说二战期间美国军中流行的俚语。”
“什么罗杰啦,威尔可啦,一套一套的。”简附和道。
“我从办公室回到寓所,看见勒维妮留的一张条子,说微波炉里给我留着晚餐。当时屋子里已经有几小时没人待了。我打开冰箱取——”他的喉咙哽住了。
“一瓶毕雷矿泉水。”简替他回答。
“他在里面。”
“什么?”
“他的头。他们一直撑开他的眼皮,直到尸体僵直。于是,威考夫眼泛死光直勾勾地瞪着我。”
“天哪!”
“想想看,倘若哪位姑娘先看到这个头?”
“不敢想象!”
为了有事可做,简从床上下地,弯腰屈膝,仔细拣起碎玻璃片,扔进废纸篓里。然后打开酒柜门复又关上,让耐德看得清清楚楚。
耐德看着她,心里骤然涌上一股喜悦的热流。有人在做一件有益的、不会给他心灵投下阴影的事情。凝眸注视一位身材高挑的女人裸体蹲在地上,俨若画师眼前的模特儿,脊背弯成优美的弧线,随意伸出两只纤细的胳膊,这委实是一件赏心乐事。
她的乌黑长发,平时盘上头顶挽成一个法国女佣式发髻,此时早已披散在身上,像是一股黑色的瀑布倾泻而下,上面隐约泛着一片忽明忽暗的蓝光,犹如烧旺的煤堆上摇曳着的蓝色火苗。
耐德很快恢复了常态,他刚才提起伤心的往事,悲痛得难以自制,同样也只是短暂的一瞬。谈话有助于他排忧遣闷,不过这只是暂时的。心灵的创伤是永远无法愈合的。
“我记得什么地方读过这个故事。”简说着,上床钻进床单和他偎依在一起。“上帝,你怎么全身冰凉!”她蜷缩起两条长腿,紧紧贴住他的上腹部。“不过我记得它和美国大使馆没有关系。”
他俩默然无语地相互对视。耐德撇嘴一笑:“这叫反向公关,懂吗?花钱让报纸保持沉默。”
“对你们为自己国家做的这些事秘而不宣,呃,弗兰契?”
耐德点点头。“我们得谎称他的头是在别的什么地方找到的。不过,让威考夫之死归入死因不明的档案,这对他家里人是太不公平了。他们……是我告诉的……这是头号机密,简。我来伦敦上任前回国休假,去过威斯康星,作为威考夫的好友——对他父母撒了谎。他俩都是学校教师,聪明解事,悟性极高,就是有点认死理。他们一辈子向学生讲的都是些不容置疑的大实话,乍听到儿子的死讯,又没有任何合理的解释,很难想得开。”
“我母亲也是教师,”简说,“我父亲坚持让司机每天早晨送她到校,放学以后接她回家。她至今仍在布鲁克林区一所小学任教,里面尽是些跟人捣乱的小痞子。”
“她遭到过几次抢劫?”
“一次也没有。那些小流氓见她坐专车又有固定司机,还以为她跟哪个恐怖集团有联系呢。”
两人轻松畅快地笑了一阵,又陷入沉默。
“威考夫的母亲,”耐德忍不住开了腔,“对于她儿子的死因,倒是猜出了几分。可是任你想象力再丰富,也绝对想不到他会死得这么惨。我今天还是吃不准,那些恶棍杀他是为了取乐,还是新纳粹恐怖组织事先截获了我们的密谋?单凭冰箱里的一个头是不能得出可靠结论的。唯有一点可以肯定:他的死是由我的过失造成的。”
“不是你的过失。”简忙不迭地纠正。
“不容推委的过失。”耐德语气坚定地说。“另外,割下他脑袋的人,具有屠夫操刀割肉的实际经验。我花了几个月想在这方面取得突破,然而却一无所……再有,威考夫不是我派出去送死的第一个小伙子,而是来自内恩拿的小伙子中的第一个。军队中谁都知道,无论是战时还是平时,指挥的权力就是生杀予夺的权力。”
简将身子稍稍挪后一些,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的另一侧。“所以,你在军中该做的漂亮事,”她的喃喃细语和沃恩·威廉姆斯那猫叫似的乐曲声交织在一起,“就是尽你所能,高高登上晋升的阶梯。”
“任你爬多高,总有人压着你。”耐德哈哈笑着,又咳起来。“我真不想让你操这些心,简。”
简有些不情愿地朝他转过身来,两道浓眉下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射出探寻的目光,扫视着他的面庞。“弗兰契,军队中这种事太多了,别让它老是折磨自己。也许这小伙子与你的关系真的不同一般?”
“我喜欢这孩子。他的死是个错误。可他不过是军方为了炫耀战绩而每天统计的许多具尸体之一。一场残酷的游戏。我们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