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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几盏若明若暗的灯光下,我们看见轮船在上货;滑轮传来嘎嘎的响声;木箱被吊进货舱时发出很大的,象爆炸般的声音;水手们不时喊出几声嘶哑的叫唤。然而,从冒着小缕小缕白色水气的蒸汽机里发出来的轻微的哧哧声,反而是这一片震耳欲聋的喧声中最具有支配力的、举足轻重的声音。缓慢的钟声哨一噹一噹地敲响了,缆绳从码头上被抛进了水里。我们起程了,朝着我的国家开去。
我常常对马西亚说,没有什么能比乘船更舒服的了,它在水面上轻轻滑动,你意识不到它已经走了许多路。真是妙不可言,只有梦里才能这样。
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总要想起天鹅号和我们在南运河上的航行。殊不知大海并非运河,我们才驶出防波堤,船就仿佛一下子向海底沉去,然后它升了上来,接着又向更深的水底沉去;我们象踩在一块其大无比的秋千板上,连续大起大落了四、五次。这时候,船身在剧烈地摇动、颠簸,我们看到烟囱里放出一股白色的气柱并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厉的长鸣。在这以后,我们四周变得寂静无声了,只能听见舷轮在打水,声音时而在左舷,时而在右舷,那是船体在不停地左右倾斜的缘故。
“‘真是妙不可言’,你的‘轻轻滑动’!”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因为我从来也没有听说过涌潮①是怎么回事。
①涌潮:一种在近海浅滩上发生的冲撞力很强的横向长浪,它经常出现在涨潮和落潮时。
但是,这还不仅是涌潮在使船体横向摇动和前俯后仰,也因为海面太宽而且海上有浪。
突然,好久不说话的马西亚一下子直起了身子。
“你怎么啦?”我问他。
“我感到颠得太厉害,有点恶心。”
“是晕船。”
“没错,我觉得是的。”
几分钟以后,他急急忙忙地跑向船过,扶在船舷上。
啊,这个可怜的马西亚,他多难受啊!我用胳膊把他紧紧搂着,让他把头靠在我的胸膛上,但这全都没用,丝毫不能减轻他的痛苦。他呻吟着,不时站起来匆匆跑过去扶着船舷,几分钟之后又跑回来蜷缩在我怀里。
他每次跑回来都要向我伸伸拳头,半真半假地说:
“啊,这些英国人,不安好心!”
“谢天谢地,没有心才好呢!至少不会恶心了。”我回敬他。
到了第二天,天刚亮,尽管天气阴沉有雾,然而,耸得老高的白色峭壁和水面上的那些看去纹丝不动的、星星点点的不挂帆的小艇都已清晰可见、历历在目。这时候,船的横向震动减弱了,我们的轮船滑进了平静的水面,现在它确实有点象在运河上平稳地滑行一样,我们已经不是在海上了,透过晨雾,可以远远地看到林木透迄的两岸,我们进入了泰晤士河①。
①泰晤士河:英国南部最重要的河流,经伦敦,东流注入北海。
“我们到英国啦!”我对马西亚说。
但他对待这个好消息并不热情,依旧直挺挺地躺在甲板上。
“让我睡觉。”他说。
我过海时并没有晕船,所以并不想睡觉,我整理了一下马西亚躺着的地方,使他尽可能舒适些,然后爬上木箱,坐在最高一层上,卡比趴在我的两腿中间。
现在,我居高临下,可以看到整个河流的上游和下游,两岸景色已尽收眼底;右边是大片沙滩,上面横躺着一条由退潮后的泡沫形成的白色细带;往左边看去,啊,水天相连,是不是又要驶进大海了呢?
不,这只是我的错觉,因为两边带点青色的河岸正在向我迅速逼近,连浑浊发黄的、泥泞的、湿漉漉的河岸也清晰可见了。
在这条大河中间,停泊着许多一动也不动的下了锚的桅船;那些总是在自己后面留下一条长长的黑色烟带的汽船和拖轮,它们突突地在这些停着的桅船中间穿来穿去;我从来没有想到过,一条大河竟被那么多船、那么多帆、挤得那么满满的!如果说加龙河曾经使我感到吃惊,那么泰晤士河却使我赞叹不已。在几艘看去象是准备起锚的桅船上,水手们在绳梯上跑来跑去;从远处看,桅杆上的绳梯细得象蜘蛛网一般。
我们乘的这条船,它在自己后面的黄色水面上留下了一条翻滚着泡沫的航迹,那上面飘浮着各种残骸碎片,有木板、短木头、胀得鼓鼓的动物尸体、绞成一团团的干草和漂来荡去的杂草。不时地,总会有一只我叫不出名字的飞鸟平展双翅在这些漂流物上面俯冲掠过,接着它就尖叫一声,腾空而起,嘴里叼着它刚抢到手的食物,直冲云霄。
马西亚为什么要睡觉呢?他现在醒着该多好,这不就是值得一看的妙不可言的景色吗?
随着我们的汽轮向河的上游驶去,景色变得愈来愈新奇、愈来愈好看了;已经不止是帆船和汽轮在吸引你,使你的眼睛盯住它们不放,现在更出现了三帆船、乌黑的运煤船和从老远的国家开来的大火轮;最有趣的是那些载运麦秸和柴禾的小船,看去就象是场院里的干草垛,它们在水面上缓缓地移动着,遇上漩涡,这些红的、白的、黑的大草垛便在河中心打着旋,转着圈子。但是,尤其使你大饱眼福的,是因为出现了这样的事情,两边岸上的东西,现在已全都进入你的视线以内,连它们的细微部分你也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了。啊,河边上的那些油漆过的、色彩夺目的房子,绿色的牧场,从未被截枝刀碰过一次的古老大树;还有,沿着航路,不管这里或那里,到处都有的那种架设在黑色淤泥上的、通向河边的、供上人上货用的栈桥以及和它们作伴的那些水位标杆和裹着一层苔衣、呈暗绿色的糊糊糊的系缆木桩。
我睁大着眼睛,出神地看着,心头只有赞叹和惊羡,此外什么也不想。就这样,我一个人痴痴呆呆地待了很长一段时间。
但是,就在这段时间里,泰晤士河两畔的房子已经一幢挨着一幢紧紧地接上了,在河的两岸各出现了一条红色的长长的行列。这时,天色转了,变得阴暗起来,天空出现一层由烟和雾掺和后形成的屏障,在这层屏障里,究竟是雾还是烟更多些,这是谁也无法知道的。接着,大树、牲畜、牧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全都不见了,现在拔地而起的是一根根矗得老高的桅杆,这是一座桅杆的森林。莫非牧场成了锚地,这么多桅船都停泊在那上面了。
我再也按捺不住了,必须马上去找马西亚,我冲下“了望台”,马西亚还在老地方,他醒着,不再是萎靡不振的样子,晕船的感觉已经过去,他一跃而起,和我一起爬上了木箱,他揉着眼睛,注视着眼前那一片桅杆的奇景,他同我一样,也感到惊羡不止,现在可以看得更清楚了,从牧场那边流进泰晤士河的各条小运河里,也同样都挤满了各种各样的船只。
可惜的是,烟雾变得更加浓密了,人们只能断断续续地看到一些近处的东西,船越是往前开去,看出去越感觉到模糊。
汽轮终于减速了,机器接着停了下来,缆绳被扔到了岸上。伦敦到了。我们夹在人群中下船,人们看看我们,但不会有谁来同我们说话,这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这是些完全陌生的人。
“我的小马西亚,该是用你英语的时候了。”
马西亚片刻也不犹豫,信心十足地走到一个长着棕红色胡子的胖子身旁,把帽子拿在手上,彬彬有礼地问他去格林广场的路。
我似乎觉得马西亚花了很长时间一直在向这个胖子解释,胖子也似乎有好几次要马西亚重复几个同样的字或几句同样的话.当然,我是不愿意怀疑我的好朋友的英语程度的。
马西亚终于回来了。
“很容易,”他说,“只要沿着泰晤士河走就行了。我们可以顺着沿河马路走。”
然而,伦敦是没有沿河马路的,起码在那个时代还没有,房屋都是迳直建筑在大河的边边上的,我们只好沿着那些看来最象是沿河马路的临河小街走去。
这些小街都很阴暗,满是泥泞,街心里摆满了车子、木箱和各种大包小包的东西,我们想要在这些不断出现的障碍物中间成功地穿过去是不很容易的,我用一条绳子拴着卡比,让它跟着我;这时候,虽还只是下午一点钟,商店里却都已经点上了煤气灯,天空飘落着煤灰的细属和污黑的烟炱。
伦敦是这副模样,它在我们心中所引起的感受同泰晤士河所引起的当然完全不一样。
我们往前走着,马西亚不时地向人打听我们是不是离林肯小旅馆还很远;这一回。他问罢后对我说,人家告诉他,在我们所走的这条马路上,前面横着一座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