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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边走一边东张张西望望,想看看我们这一行动所引起的反响。反响实在一般得很,人们抬头看一眼又低下头去,没有任何人跟着我们。
我们来到一个小广场,广场的中央有一个喷水池,四周梧桐成荫。我拿起竖琴开始奏一曲华尔兹舞曲,音乐是欢快的,我的手指是轻巧的,然而我的心情忧伤,肩上仿佛背着千斤重担似的。
我让泽比诺和道勒斯跳华尔兹舞,它们立刻遵命,踏着节拍旋转起来。
仍然没有一个人愿意出来瞧我们一眼。不过我看见有几个妇女在门口边织毛衣边聊天。
我继续演奏,泽比诺和道勒斯继续跳舞。
也许只要有人下决心向我们靠拢,只要有一个人走过来,那么第二个、第十个、第二十个也会接踵而来。
我徒然地弹奏着,泽比诺和道勒斯枉然地旋转着,人们待在家中,甚至不屑朝我们这个方向看上一眼。
真叫人绝望!
然而我并不绝望。我更加卖力地演奏,竖琴的弦都快要拨断了,声音在颤动。
突然有一个小孩,我看是刚学步的样子,离开他家的门槛,朝我们走来。
孩子的母亲一定会跟上来的,在母亲的后面,也许还有她的女友。我们会有观众了,我们会有收入了。
我唯恐吓跑了孩子,或者说为了把孩子吸引过来,我开始轻轻地演奏。
孩子摆动着两只小手,慢慢地走过来了。
他来了,他快到了,再走几步,他就走到我们身边了。
孩子的母亲抬头一看,发觉孩子不在身旁,感到十分惊奇和不安。
她立即发现了孩子。她没有象我希望的那样奔过来,只是喊了一声,孩子就乖乖地回到了她的身边。
或许这些人不爱好舞蹈,不管怎么说,那是很可能的。
我让泽比诺和道勒斯趴下,我自己则用前所未有的热情开始演唱。
哦,虚惰假意,冷酷负心的女人,
多少次啊,我发出过绝望的叹息;①
①原文是意大利那不勒斯地区方言。
我开始演唱第二段的时候,一个身穿短外套、头戴毡帽的男人朝我们走来。
终于有人来啦!
我唱得更加起劲了!
“喂喂!”那人朝我嚷嚷,“无赖,你在这儿干什么?”
我停止了歌唱。他如此吆喝我,真使我有点六神无主。我瞠目结舌,呆呆地瞧着他向我走过来。
“喂,你回答不?”他问。
“先生,您瞧,我是在唱歌呀!”
“你有在我们镇上演唱的许可证吗?”
“没有,先生。”
“如果你不想让我去告你状的话,你就滚吧!……”
“不过,先生……”
“应该叫我乡警先生,离开这里,臭叫化子。”
乡警!按我师傅的遭遇,我懂得违抗城市或乡村警察要付出的代价。
我不等他重复这道命令。按照他的吩咐,我撒腿就走,重新踏上我们来的时候所走的路。
“叫化子”!这名称加在我头上是不公正的。我没有乞讨过,我只是在唱歌,我干的活儿就是唱歌。
不到五分钟,我们离开了这个不太好客的、戒备森严的村镇。
几条狗跟在我后面。垂头丧气,愁眉苦脸,它们肯定懂得我们刚刚遇到的厄运。
卡比有时超在我前头,转过脸,用聪明的眼神好奇地瞧瞧我。换个别人,处在这个地位,早就要盘问我了。而卡比却受过良好的教育,接受过良好的训练,决不会给我出难题。它仅仅流露出好奇的心理,双颌因克制自己不让出声而颤动着。
当我们已经走远再也用不着害怕乡警的粗暴干涉的时候,我做了个手势,三条狗立即在我周围围成一圈,卡比在中间一动不动,它的眼睛盯着我的眼睛。
是给它们作出解释的时候了,它们在等我这样做。
“我们没有演出执照,”我开口说,“因此他们赶我们走。”
“那怎么办?”卡比晃晃脑袋好象在这么问。
“今晚我们要和满天星斗作伴了,到处都有我们的床铺,晚饭是吃不上了。”
一提起晚饭,我的伙伴们都嗷嗷地叫了起来。
我拿出仅存的三个苏来。
“你们也清楚,我们就剩这么一点钱了,如果今晚化去这三个苏,明天中午我们只好喝西北风了。我们今天已吃过饭了,为第二天着想是明智的。”
我又把这三个苏放回口袋里。
卡比和道勒斯顺从地垂下头去,泽比诺的脾气不是总那么好的,它的嘴也馋,所以它哼个没完。
我用严峻的目光瞧着泽比诺,仍然没法堵住它的嘴。我转身求助于卡比。
“给泽比诺解释解释,”我对卡比说,“好象它不愿听懂我的话。如果想明天吃一顿的话,我们今天的第二顿饭就得免了。”
卡比往它同伴身上踢一脚,争论似乎在它们中间发生了。
但愿人们不要因为“争论”一词运用在两只动物身上而觉得不合适。事实上,每一种动物肯定有它们各自特殊的语言。燕子窝做在屋檐下或门窗口,如果你曾经在这样的房子里居住过,那么你就可以肯定,这种鸟不仅仅在轻轻哼着小调。拂晓时分,它们吱吱喳喳叫个不停,那是它们在发表真正的演说,谈论严肃的事情,或者在卿卿我我,谈情说爱。同族的蚂蚁在路上相遇,触角相擦,如果你不承认它们正就休戚相关的事交换意见,那么你又以为它们在干什么呢?至于狗,它们不但会说话,还会认字。请看看它们吧!它们伸着鼻子,或者低着头闻闻地面、石子和灌木林。它们忽然在一簇青草或一堵墙前停了下来。我们在墙上什么也看不见,而狗呢,它们可以在那上面认出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东西,那是用我们不认识的神秘的字写成的。
卡比对泽比诺说些什么,我听不懂。狗懂人的语言,人可不懂狗的叫声。我只看见泽比诺不听规劝,坚持立即化去三个苏。卡比生气了,露出獠牙,胆小如鼠的泽比诺方始作罢,无可奈何地不吱声了。
一场风波既然已经平息,余下的就是住宿问题了。
那天天气晴朗,白天风和日暖。在这样的季节里,露宿野外是不会有多大问题的,要紧的是安顿好,要避开狼——如果本地有狼的话。还有,我认为更加危险的是乡警,对我们来说,他们比猛兽更可怕。
我们只有在白晃晃的道路上勇往直前,去寻找栖身之地。
我们又开始了新的旅程。
道路一直向前延伸着,走了一里又一里,夕阳的最后一道霞光已经消失,我们还没有找到投宿的地方。
现在,无论如何该当机立断了。
当我拿定主意停下来休息的时候,我们已走在一片树林之中。一块块光秃秃的空地错落其间,大块大块的花岗石象巨人一般耸立着,使这荒芜的地方显得格外凄凉。可是我们没有选择的余地。我想,在这些巨大的花岗石中间,我们也许可以找到一个躲避夜寒的地方。我说的“我们”,指的是心里美和我。至于狗,我不必为它们操心,用不着担心它们在野外睡觉会发烧。至于我嘛,得当心点,因为我意识到我的责任。我一病倒,戏班将成什么样子?假使我还得照料心里美,我自己又将成什么样子?
我们离开大路,走进乱石之中。我很快发现一块巨大的花岗石斜竖在那里,看上去,它的底部象个洞穴,上部似屋顶。风先生将干枯的松树针叶刮进山洞,做成了一张厚厚的软床。我们不可能找到比这更好的住处了:睡觉有床垫,栖身有屋顶。我们缺少的只是一块当晚饭吃的面包,不过应当设法不去想它。有句谚语说得好:睡觉可以忘记饥饿。
睡觉前,我对卡比说,得靠它守卫我们。卡比真是好样的,它没有和我们一起睡在柔软的松叶上,它象哨兵一样,待在洞穴外站岗放哨。我可以安心地睡觉了。我知道,事先没有警报,是不会有人来接近我们的。
我在这一点上算是放心了,可是我无法马上在松叶上入睡。心里美挨着我,裹在我的上衣里,泽比诺和道勒斯缩成一团,盘卧在我的脚边,我的忧虑始终超过了我的疲劳。
白天——我们旅行的第一个白天——是很不顺利的。第二个白天又将怎么样呢?我饿极了,口干舌燥,可是我总共就只有三个苏,我在口袋里无意识地、徒然地摸着它们,钱币没有增加。一个,两个,三个,我的手老是停在这个数字上。
倘若明天和以后的日子找不到演出的机会,那么我如何养活我的戏班子?如何养活我自己?我又到哪儿去弄那嘴套和唱歌的执照呢?难道该让大家饿死在森林边的灌木丛里吗?
我望着在黑暗的天空中闪烁的星星,翻腾着这些牵肠挂肚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