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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谢洪尼耶遗风-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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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是打算把火鸡送给那个奥婆娘吗?”母亲看见门廊里放着一两对准备送走的冻火鸡,气急败坏地质问女管家。“送她两只老公鸡,够她填无底洞啦。”

这位乌里扬娜·伊万诺夫娜心地善良,动作敏捷,性情开朗,很爱讲话。我长到八岁时才认识她,那时我们的双亲已经跟她断绝往来(他们认为再不需要她效劳了),但是她仍然那么亲热地抚爱我,那么亲切地管我叫聪明孩子,抚摩我的小脑袋,使我不禁深受感动。我们家里没有抚摩孩子的小脑袋的习惯——也许,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别人的抚爱才对我起了这么大的影响。而且她不仅使我一个人,也使我家伺候过她的八个使女——我母亲生过八胎——个个都对她有极好的印象。她们谈到她,总是赞不绝口,而且回来的时候都长胖了(有一个甚至还怀了孕)。她们在她家里喝浓浓的白菜汤,粥里浇的是牛油,不是亚麻子油。她叫她们的名字,只用爱称,不用卑称,而且她从来不在主人面前说她们一句坏话。

她住在城厢她自己的一栋破房子里,靠接生所得为生。她有过一个丈夫,不过,在我认识她的时候,他已经有十来年没有音讯了。但是看来她是知道他的下落的,所以每逢大节日她都要送些白面包到监牢里去。

“我丈夫脾气古怪,”她说,“我们合不来。他做裁缝,挣的钱很多,可他连一个子儿都不拿回家——全送到酒馆里去了。我们也生过几个孩子,可是这些天使般的小乖乖全部死了。死得真冤枉:有的从长凳上跌下来摔坏了,有的给开水烫死了。我干的这一行老得在县里跑米跑去;丈夫呢,白天呆在酒馆里,夜里不是醉倒在沟里,就是蹲在拘留所里。我们凑合着雇了一个佣人。可是孩子还是没有人照管。临了,有一天我接了生回家来,佣人迎着我说:‘普罗霍尔·谢苗尼奇(就是我丈夫)已经一个星期没有回家了!’没有回家就没回家吧,可是从此他就好比石沉大海,一去不返了。剩下我孤单单一个人,起初难受极了。我想,唉,这下我完了!可是结果相反,我的日子反倒比先前好过了!”

也真凑巧,正当我们家里最后确定用“臭婆娘”这个绰号称呼乌里扬挪·伊万诺夫娜的时候,已经有五、六年没生育的母亲,出乎意外地怀了第九胎。由于她的年纪已经不轻,所以这一次她想到莫斯科去生产。只好请乌里扬娜·伊万诺夫娜陪她一起去。家里人派我进城去接她,我就在那里认识了她。这个善良的妇人非但不念旧恶,而且在我们到了莫斯科、找来一位“带着钳子、手术刀和凿子”的有学问的产科医生时,乌里扬娜·伊万诺夫娜死活不让他接近产妇,并且靠着一块肥皂,第九次解救了自己的病人,使她复了原。但是她这一次效劳却使我的父母“大破其钞”。他们付给她的报酬不再是一张红票子,而是一张白票子①,此外,下第一场雪的时候给她送去一车食物,谢肉节②前又送去一车。同时,照例派了一名使女去替她干活。

①红钞票值十卢布,白钞票值二十五卢布。

②四旬斋前的一星期。

总之,没有花多少钱,我就平平安安地降生到人间来了。洗礼也完成得同样顺利。那时有位客居在我家的小市民,朝圣香客德米特里·尼古内奇·巴尔哈托夫,大家认为他是县里料事如神的人物。

顺便说说,我降生前,母亲间他,她这一次怀的是男是女,他学鸡叫了几声,说:“小公鸡,小公鸡,爪儿失!”问他是否快要生了,他使用小勺子舀蜂蜜(当时正在喝茶,他喝的是加蜂蜜的茶,因为斋戒期不可吃砂糖),画到第七勺,他停住手,说:“就在这个时辰!”“他的话真灵验:你妈果真在七天后生了你,”后来乌里扬娜·伊万诺夫娜对我这样说。此外,他还预言过我的前程,说我将来要征服许多仇敌,又说我将来是个追逐姑娘的能手。因此,每当妈妈生我气的时候,她总是一边打,一边骂我:“我就要按你这个无敌英雄!”

这位德米特里·尼古内奇是请来做我的教父的,同时还请我一个亲姨妈来做我的教母;关于我的亲姨妈们的事,我以后再讲。

顺便说一下:后来我不止一次看到我的教父拄着拐杖,随着人群走在捧着十字架和圣像的宗教行列的后尾。他穿着一件类似神甫穿的长内衣的别致衣服,系一条绒绣花的宽腰带,散乱的头发披在肩上。但是我并没有去认他,因为我的双亲已经和他闹翻,管他刚放荡鬼。总之,我家一天富似一天,从前的那些座上客就不知不觉地从我们家里消失了。不过,除了这个总的情况之外,说句公道话,巴尔哈托夫尽管料事如神,又有“朝圣香客”的美名,却未免过多地朝女仆的卧室张望,这使母亲颇不高兴;她严密地监视着“臭婆娘们”的品行。

我的奶娘是我家的女农奴冬娜,后来我很爱偷偷溜到村子里去看她。她给我煎鸡蛋,请我吃奶油;不管是煎蛋还是奶油,我都要吃个饱,因为在家里只让我们吃个半饱。乡下女人很乐意做奶娘,因为第一,这可以免除一个时期的劳役;第二,奶大了少爷或小姐,往往能使她自己的孩子中有一个得到自由。不过,主人释放的多半是女孩子,因为要是放掉一个男孩子(未来的缴租人),那便被看成是一笔损失;小丫头嘛,就是到了成年,顶多也只能卖五十卢布纸币。在这方面,我的奶娘很不走运。她家里穷,她的女儿达苏特卡虽然“得到了自由”,却没能嫁给外商的自由农民。因此,她嫁到一个同村人家后,重又做了农奴。

我对保姆们的印象非常模糊。我们家里几乎经常换保姆,因为我母亲本来就很厉害,加上她又有一条独特的看法:凡是不肯从早到晚干得精疲力竭的农奴,都是好吃懒做的饭桶。

“你长得太胖,不能再当保姆,瞧你那一身膘!”她说,而且毫不延宕,立刻改派这个保姆去洗衣、织布,或者绣花、纺线。

真奇怪,在我小时候带过我的许多保姆当中,竟没有一个会讲故事的。一般说,我们的全部家庭生活建筑在十足的现实的土壤上,幻想的因素是没有的。孩子们不得不凭自己的想象力独立地寻求精神食粮,创造自己特有的神奇古怪的世界,它跟人民的生活和民间传说毫不相干,可是它却充满了种种荒诞不经的奇想,其中心内容无非是发财,更多的是当大官。当大官是人生的最高理想,因为在我们家里,一谈起大官,即使是个退职的大官,大家也不仅会肃然起敬,而且还会诚惶诚恐呢。

我记得,有一次父亲收到贵族长一封邀请他参加选举的信,信封上写着“某某大人收”(我父亲年轻时候在彼得堡做事,曾经升到六等文官,但是他的老同事中,有许多人晋升得更高,身居要津)。这引起了无穷无尽的猜测和惊诧。父亲把信封放在衣袋里,逢人便拿给他看,有一个星期之久。

“谁知道是怎么搞的——一家伙擢升到大人①了,”他说。“既然从前有过这样的事——为什么现在不会有呢?我呆在我的红果庄,什么也不知道,可是在那边,说不定我的哪位老同事突然给我悄悄儿上了一本。保罗·彼得罗维奇②当朝的时候不就有过这样一件事吗:皇上问一个人,‘您叫什么名字?’那人回禀:‘某某叶将格拉夫……’可是皇上没听清楚,又问:‘格拉夫③?’那人重说了一遍:‘叶符格拉夫……‘皇上的话是圣旨!这时皇上说:‘恭喜你做了伯爵!’从此,叶符格拉夫伯爵就抖起来了。说不定,现在也会这样哩。”

①帝俄时代对三、四等文官才尊称“大人”。

②即保罗一世,一七九六至一八○一年的沙皇。

③“格拉夫”的意思是伯爵。

虽然我不能说,我能够回忆起来的童年时代的事情特别多,况且我有许多哥哥姐姐,在我还什么都不会做只会听听、瞧瞧的时候,他们已经在念书了,但我的脑子里毕究还保存了一些相当鲜明的印象。我还记得从课桌旁不断传来儿童的号哭声;记得一群女家庭教师,她们一个接着一个,怀着现在的人无法理解的残忍心,挥舞拳头,乱打学生。我记得。父母对此无动于衷。好象做梦似的,在我面前闪过了卡罗丽娜·卡尔洛夫娜、亨利塔·卡尔洛夫娜、马丽亚·安德烈耶夫娜以及法国女教师达兰别尔莎,这位法国女教师什么课也不会教,却老是喝香草酒,象男子那样骑着马到处跑。她们打起学生来简直没有一点人性,连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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