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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孙肖见了牌,大怒道:“玉支玑乃吾家故物,怎么倒要追还库?”因挺身来见李知县,道:“眼前的赃私货物,县印在老父母大人之手,多少有无可以冤人。若数年前之库物,册籍现在,记注分明,不独不能私藏一物,便要妄增一物,却也不能。十年前有甚玉支玑存库,被先人盗去?不瞒老父母大人说,先人在青田做了三年官,止吃得青田一口水。只怕在廷的老成书吏还有知道的。老父母大人若不信,可唤几个一问。清廉如此,怎肯盗库中之物?就是盗库中之物,也须取出册籍来,当堂一查,是某年某月某日失去,方能服人。且既失去,老父母为何一向不查,只捱到今日?势利虽然要行,廉耻也不可尽丧。”
李知县出牌拿长孙肖,止不过尽卜公子情,原也无意要追求到底。今反被长孙肖挺撞了几句,按纳不定,便勃然大怒道:“你说你父亲清廉,是明明讥诮我贪污了。一向不查者,无踪迹也。你今已露踪迹,安得不查?你若要取出册籍来,当堂细查,且待你中了进士,做了上司,再来查也不迟,此时只怕还早。且你怎知我势利?怎知我廉耻丧尽?若不看你父亲同官体面,重重责你。”因吩咐差人带出,限三日内要交玉支玑,如无,痛惩不贷。长孙肖还打帐要与他辩白,李知县早已起身退堂矣。只得走了出来,对着县门大骂。只因这一骂,有分教:
急急丧家,忙忙分路。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回
慧女心灵用假聘消真祸
奸人计拙装暗鬼哄明人
词曰:
贪眠一枕,思凉一扇,既已满其所望。捕风捉影任慌张,自包管轻轻而放。好形容怜才模样,装得未尝不象。谁知明眼吐还吞,绝不许金钩钓上。
右调《鹊桥仙》
话说长孙肖被县尊着人押出,限三日内要交玉支玑。要出揭贴到府上去讲,差人又押住不放。欲要央人情来说,管侍郎又进京去了,别无相知。东边讲冤,西边说屈,倏忽之间就过了两日。到第三日上,差人也不管有无,竟押他到县里来。李县尊坐在堂上看见了,就问差人道:“这玉支玑有了么?”差人禀道:“还不曾有。”李县尊因又问长孙肖道:“这玉支玑端的还是有,还是没有?”长孙肖道:“怎么没有!”李县尊道:“既有,为何不取出来完库?”
长孙肖道:“有便有,却是我祖传的故物,又不取之库中,为何完库?”李县尊道:“我库中失了玉支玑,你家现有玉支玑,就不是库物,也该取来一验,为何抗违不肯取出?”长孙肖道:“未奉之先,已作聘财用去,教我怎生取来?”李县尊道:“你作聘谁家,可报上来,待我差人去取。”长孙肖道:“又不是贼赃,又不是盗物,叫我报些甚么。婚姻吉礼,怎说个差人去取。老父母大人,无非受人之托,借此辱我。我辱便受了,只要老父母大人常常在此作父母便好,只要我书生常常贫贱才好。”
李县尊听了,愈加恼怒道:“书生何一狂至此。你就中了举人,进士,也难为我父母不得。这且不与你计较,只是你盗了我库中的玉支玑,却要还我。你倚着是前官的儿子,道我不便责罚你么!我如今只申文书,解你到府堂上去,只怕盗库有赃,就要死哩!”一面说,一面就叫刑房写文书。
正乱着,忽见一个老家人手捧着一个小锦包袱,一个名帖,当堂跪下道:“有事禀上老爷。”衙役先取名帖上去。李县尊一看,见是管侍郎的名字,就问道:“你家老爷已进京去了,又有何事禀我?”老家人道:“正为家老爷已进京,家小姐有事要禀老爷,不敢擅专,故先以家老爷名帖禀明。”李县尊道:“你家小姐有甚事禀我?”
老家人道:“这长孙相公,家老爷一向请他作西宾,教小公子,是老爷知道的。后来家老爷因爱他有才,又将家小姐许嫁与他。家老爷临行,长孙相公恐盟言无据,遂行了一件古物,叫做玉支玑为聘。家老爷原是爱亲做亲,故不论贵贱好歹,竟受了付与家小姐收藏。家小姐昨日闻得老爷库中失了玉支玑,问长孙相公追求。长孙相公又行作聘财,不便复取,故家小姐命小人呈上老爷查验。若果是库中之物,求老爷念同官之雅,还库消牌。若不是库中之物,求老爷给还别追。”说完遂将小锦袱呈上。
李知县见了大喜道:“这才是道理,毕竟是阀阅人家不同。”因开锦袱一看,见是一块美玉,上面刻着玉支玑三个篆字。他原是□□,哪里认得真假。见有一个玉支玑,就收了道:“正是它,正是它。若论长孙肖私盗官物,本该申上司定罪。姑念前官体面,又要看管老爷西席分上,赶出去不究了。”长孙肖见玉支玑被知县留了,急得只是乱跳道:“也没个官体,怎么妄认民物作官物,竟白白受去。”还要奔上堂争讲,当不得许多皂隶你推我捺,早赶出县门之外。正是:
爱民如子念民生,始尽人间父母情。
名义缘何都不顾,虎威狐假只横行。
李知县赶了长孙肖出来,然后叫礼房取一个名帖答还管侍郎。又对老家人说道:“你回去可拜上小姐,这长孙肖狂生也。既聘物还库,这婚姻还须斟酌。”老家人谢了,回家报知小姐,小姐微微付之一笑。
且说长孙肖回到馆中,只认做玉支玑被县官诈去,十分怨恨道:“天下赃官虽有,却从不见这样无廉耻的赃官。库中又不失物,却假此诈人。他若真解我到上司去,我只求他库物的册籍一查看,可有个玉支玑在上面便明白了,只恐连他这知县也做不稳。”因对着学生管雷埋怨道:“你姐姐的胆子也太小,为何忙忙的就将我一个玉支玑送了出来。”管雷道:“姐姐说:‘若不送出这玉支玑,先生纵不怕他,也要费唇舌与他争论。况李知县既搽了一个花脸,若是没些因由,怎好歇手。故舍此一块玉与他,且卖个干净,再作区处。’”
长孙肖道:“这玉支玑,你们仕宦人家看他不在眼里,却实实是我长孙氏一件传家的玉物。况今日行聘到你家,又有许多名义在上面,怎轻轻说个一块玉。”管雷道:“先生说的是前日行聘的玉支玑么,这个自然是一件宝物。家父受了,付与家姐作镇纸,朝朝玩弄,爱不释手,谁说一块玉?说一块玉的是今日送与李知县的。”
长孙肖听了,又惊又喜道:“难道送李知县的又是一块玉?”管雷道:“那是一个假的,若真的岂肯轻易送出。”长孙肖疑惑道:“若是假的,李知县为何欣然领受?”管雷道:“这话,门生也曾问过家姐,家姐说:‘若是库中果有一个玉支玑失去,便有识认。此不过李知县受人请托,借此胡赖,焉能辨别真假。故说得对针,便胡虑受去。’”长孙肖道:“既送去是假的,这真的如今何在?”管雷道:“现在姐姐房中。”
长孙肖沉吟道:“果然在么?”管雷道:“难道门生敢欺先生。先生若不信,待门生取来与先生看看。”一面说,一面就走入去,取了出来,与长孙肖看,道:“这不是真玉支玑么?”长孙肖看见是真,只喜得眉欢眼笑,手舞足蹈。因称赞道:“你令姐真同仙人了。既有前日咏雪之诗才,又有今日解纷之妙智。一团灵慧,匪夷所思。使人自□身心,顽石、朽木矣。愧杀!愧杀!”自此愈加敬重,且按下不题。
且说李知县,既追出玉支玑,便即刻差人报知卜成仁,要做个天大的分上。卜成仁见说追出玉支玑,只道长孙肖没了把臂,欢喜不过。因又请了强之良来,与他算计道:“长孙肖行聘的玉支玑,已被老李追出来了,这段婚姻,已算得有些没趣,如今却将何计,再去算他一算?”强之良道:“悬殊问你,他的玉支玑又不是真正库物,长孙肖为何就肯轻轻送出?”卜成仁道:“长孙肖哪里就肯送出,被老李百般勒逼只是不肯。转是管小姐闻知其事,恐怕累及,故叫一个老家人当堂呈出。”
强之良听了大喜道:“既是管小姐肯叫人呈出,则管小姐看得此物不重,而心已活矣。为今之计,只消再去散谣言,布虚影,两边播弄,则此婚将不摇而自动矣。”卜成仁道:“这谣言虚影,却怎生布散?”强之良道:“不打紧,只消两个朋友,只说慕他之才,与他交结,将他引离了管侍郎之馆,东西游荡。然后再假作他轻薄管小姐的诗文,或是另自求婚的言语,使人流散入管小姐之耳,则管小姐自然闻之不喜而变心矣。再托极能言的谋婆,去夸公子的富贵多情,并爱慕之私,则不怕他少年闺秀,不慢慢舍短而从长矣。”
卜成仁听了大喜道:“真是神鬼不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