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词曰:
虚心自馁,有见皆疑鬼。便道无人磨嘴,魂梦也难推诿。何须人诿,情深应入髓。越看越钦其美,不道落花流水。
右调《霜天晓角》
话说李知县才回到县,早看见卜成仁在县前伺候讨信。因请了入去相见道:“管小姐这一死,真也惨然。我到她柩前,看见她左边案上摆着血剑,右边椅上列着血衣,大有记恨报仇之意。及我问她祸起何人,她家小公子绝口不说破是兄。我教他出纸笔报县,他又再三推托不肯。这不知是年少没用,又不知是有深心,暗暗下手。兄也须急急报知尊公,早做防备。恐管侍郎回朝,知史威逼死他能诗能文的爱女,断断不肯轻易了。”
卜成仁听了,吓得只是抖衣而战。料想苦求县公也无甚用,只得走了回来,暗暗与人商议。有的说:“管侍郎回来,必不肯轻易放的。”有的说:“管公子不报官者,定有深意要害卜公子。只怕泄漏了,故装聋做哑。”又有人说道:“这些事,卜公子倚着尚书势力,尚容易搪抵。我只愁这管小姐为人甚是刁,及做鬼一定精灵。她受了卜公子这番荼毒,定然要索命报仇。她在阴司阎王面前讨起命来,莫说父亲是吏部尚书,就是皇帝,亦救他不得。若说阎王差鬼使拿人,还只寻常。若恨极了,自家捉人,三更半夜,忽然被鬼作弄,真是可怕。”
卜成仁自听这些话在肚里,越想越吓起来。到夜间睡时,叫了许多丫环相伴,还惊惊恐恐。这一夜正朦朦胧胧睡去,忽看见管小姐云鬓散乱,怒目横睁,满头满身都是血污,手提着一把宝剑赶将来,大哭大骂道:“卜成仁恶贼,害得我好苦也!我与你有何冤仇,你既要求亲,亦是好意,怎不以礼,却用威势,将我威逼到这个田地。我已告你在十王殿下,差人拿你,你却躲在这里,还不快去偿命!”
卜成仁吓慌了,一句话也说不出。只缩做一团,跪在地下磕头求道:“小姐饶我罢,小姐饶我罢。以后再不敢了。”管小姐哪里肯听,竟恨恨说道:“你不去,我只杀了你,偿我的命罢!”遂举剑劈头砍来,只唬得卜成仁平空的在床上蹿起来,大叫道:“小姐杀死我也!小姐杀死我也!”众丫环忙上前抱住道:“公子醒醒,公子醒醒。”卜成仁再睁开眼看时,方知是梦,惊了一身冷汗。众丫环忙拿茶与他吃了,替他抚摩定了,又放他睡下。睡不多时,又惊跳起来道:“管小姐杀我!管小姐杀我!”一夜当惊十数次,众侍妾只得报知郑夫人与卜小姐。
郑夫人忙叫人去请医生看视、吃药,哪里有一些效验。卜成仁日里看人,白瞪着一双眼,竟象泥人一样。眼睁开时还好,只一合上眼,便喊叫:“管小姐杀我。”夜夜如是。郑夫人询问家人,方知威逼管小姐自刎之事,忙忙叫人延僧礼忏,追荐管小姐,求她放赦了卜成仁。又到城隍庙祈禳,求神明庇佑。早有管家家人闻得此事,暗暗的报知管小姐。
原来管小姐见卜成仁苦苦来缠,知道别计虽狠,必不能绝他的念头,故半推半就,引他入内。假装自刎之形,跌倒在地,叫人故做惊慌,将灯打灭,暗暗泼些血在颈边衣上,使他看见惊走,以消他的痴想。这些算计,家人与侍妾俱是知道的。不期卜成仁认真过火,竟弄成一个痴病。
这日报知管小姐,管小姐因与兄弟管雷商量道:“这畜生,自作自受,便死了,也怨人不得。但恐他口中乱叫:‘管小姐杀我。’我的死信,只管传开,传到京中,明日爹爹闻知,吃这一惊不小。”管雷道:“姐姐想得有理,须着人进京守候,报知方妙。且前日先生去后,暴攸在溪河里捞了衣巾来,又到杭州寻访了月余,并无消息,至今不知是生是死?先生原说是沧州人,若差人进京,就叫他顺便到沧州访一访也好。”管小姐道:“吾弟之言是也。”遂写书信仍着暴攸进京去,伺候老爷还朝报信。正是:
儿女远虑亲,责识亲多虑。
他虑未及来,我虑已先去。
又云:
有事必相关,无丝不牵挂。
自从上心来,安能放得下。
自此之后,管小姐得以在家静守。管雷得以安心读书,且按下不题。
却说长孙肖,自随了王客人的米船带到杭州,谢别上岸。衣巾虽然失去,却喜得管小姐的盘缠还在,只得买了一件衣服穿在身上。因慕西湖名胜,遂一径走出钱塘江上玩赏。果然好一个西湖,古人有诗赞美道: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长孙肖赏玩了多时,甚觉风景可人,因想道:“好风景,就与好美人、好诗文一般,自有一种幽斫秀美之致,为人玩赏。西湖闻名久矣,今日见面,果不愧于闻名。譬如管小姐,才美播于一时,美虽未见,而才已惊人。才既惊人,则容貌之光华,未有不沉鱼落雁者也。我长孙肖一贫士,寸眉未扬,一气未味,即蒙管岳父慨系红丝。管小姐不嫌寒素,真垂青之至者也。若此去不拾得一领青蓝,也无面目重到青田矣。”
又想道:“女子之才,古虽有之。即如‘咏雪’,只惟传柳絮因风起一句耳。何尝有一笔题三十险韵,而愈出愈奇者也。‘咏雪’还说题目寻常,至玉支矶,从来未有,而所咏何其风雅。”越想越爱,因走到断桥堤上,一块白石上坐下。在胸前锦幅中取出来,细细吟咏玩诵。
赏玩了半晌,忽叹说道:“天下事真不可测度,要难则难于登天,要易则易于拾芥。这支矶石三字,虽见于严君平之传,却从不闻有题咏之章。欲要创题一诗,实难下笔。不期管小姐走笔为之,而风流亦绝。几欲呕心属和,止于畏难,以为千秋独唱。谁知无意中,又有一个卜小姐,能续为之,而又风流欲绝,真奇笔也。管小姐之才,素所共闻,而其诗文,必出己手无疑矣。至于卜小姐,素不闻其名,其诗又来自卜成仁之手,则非真作可知。若非真作,自有代作之人。而遍观青田,笔墨寂寂,谁能为代作之人?即有一、二,变笔枯墨颓,乌能簪花摆柳,风流香艳若此,真不可解也。莫非卜小姐赋性幽闲,才而不露?若果如此,则是青田即有两才女矣。”
正拿着二诗沉沉诵赏,忽三、两个穿青衣的管家,走到面前,说道:“小相公,你看甚么?莫非是女子的诗么?”长孙肖突然被问,不曾打点,遂信口答道:“正是女子的诗。”内一个就在长孙肖手中接过去看。这个还不知看也未看,早又一个劈手抢去道:“既是女子的诗,夫人、小姐立等要看,你还拿着看些甚么?”一面说,一面早走往船上去了。
长孙肖看见那个人拿去了,着了急,遂嚷道:“这是我的至宝,怎么竟公然抢去?”就要去赶,又有两个拦住道:“小相公,不消去赶他,他拿上船去与夫人、小姐看了就来的。”长孙肖因看诗出神,竟不知有船来到。听见那个人说,再回头看时,方知一只楼子酒船,歇在岸边。船上四面皆垂挂着珠帘,是来游西湖。因问那两人道:“船上是甚么夫人、小姐?”那两人道:“你不知道么,大多着哩。是襄阳蒯阁老钦召入京,今日府县拔船整酒,请夫人、小姐游湖。你怕拐走你这两首诗去不还么?”长孙肖道:“这两首诗,在他人看见不过是两幅字纸,值些甚么。在我却比性命一般,只求还了我罢。”那两人道:“既是这等说,待我两人去催诗来还你,莫要着忙。”一面说,一面就走上船去了。
原来,这船上夫人,不是蒯阁老的正夫人,原是房中一个待婢。因蒯阁老用了,生下这位小姐,就升做了待妾。今日蒯阁老钦召入京,正夫人在家不肯随行,就带了她入京服待。在路上家人不便称呼,故僭称夫人。夫人虽贱,小姐却是蒯阁老亲生,十分贵重。但只是生性骄傲,人物平常,连母亲也不敢管她。
这日,因府县请游湖,船到了断桥,忽在帘子中,看见了长孙肖生得年少风流,甚是可爱。欲要多逗留他一会,却又无计。又见他低着头只看诗笺,绝不看船,知诗笺是他属意之物,故吩咐家人假说是女子之诗,叫他明借来看。不期家人借了来,果说是女子之诗,就请小姐看过好还他。小姐原不知诗,看些甚么,只不过借此掯勒书生不去。若还了他,书生就要走开。因说道:“这诗,乃女子题的,果然题得好,我还要看看哩!”小姐不肯还,家人怎敢逼他,只得幸幸的走开。
长孙肖初被借诗去看时,心中还惊惊喜喜。暗想道:“这蒯小姐,一定又是个才女子。若非才女,怎么远远就望见是女子的诗。又怎肯不避嫌疑,就叫人来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