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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准绳以正曲直,弃权衡而定轻重者也。不亦惑哉?诸葛孔明,小国之相,犹曰:
“吾心如秤,不能为人作轻重。”况万乘之主,当可封之日,而任心弃法,取怨
於人乎?
又时有小事,不欲人闻,则暴作威怒,以弭谤议。若所为是也,闻於外,其
何伤?若所为非也,虽掩之,何益?故谚曰:“欲人不知,莫若不为;欲人不闻,
莫若勿言。”为之而欲人不知,言之而欲人不闻,此犹捕雀而掩目,盗钟而掩耳
者,只以取诮,将何益乎?臣又闻之,无常乱之国,无不可理之民者。夫民之善
恶由乎化之薄厚,故禹、汤以之理,桀、纣以之乱;文、武以之安,幽、厉以之
危。是以古之哲王,尽己而不以尤人,求身而不以责下。故曰:“禹、汤罪己,
其兴也勃焉;桀、纣罪人,其亡也忽焉。”为之无已,深乖恻隐之情,实启奸邪
之路。温舒恨於曩日,臣亦欲惜不用,非所不闻也。臣闻尧有敢谏之鼓,舜有诽
谤之木,汤有司过之史,武有戒慎之铭。此则听之於无形,求之於未有,虚心以
待下,庶下情之达上,上下无私,君臣合德者也。魏武帝云:“有德之君乐闻逆
耳之言、犯颜之诤,亲忠臣,厚谏士,斥谗慝,远佞人者,诚欲全身保国,远避
灭亡者也。”凡百君子,膺期统运,纵未能上下无私,君臣合德,可不全身保国,
远避灭亡乎?然自古圣哲之君,功成事立,未有不资同心,予违汝弼者也。
昔在贞观之初,侧身励行,谦以受物。盖闻善必改,时有小过,引纳忠规,
每听直言,喜形颜色。故凡在忠烈,咸竭其辞。自顷年海内无虞,远夷慑服,志
意盈满,事异厥初。高谈疾邪,而喜闻顺旨之说;空论忠谠,而不悦逆耳之言。
私嬖之径渐开,至公之道日塞,往来行路,咸知之矣。邦之兴衰,实由斯道。为
人上者,可不勉乎?臣数年以来,每奉明旨,深惧群臣莫肯尽言。臣窃思之,自
比来人或上书,事有得失,惟见述其所短,未有称其所长。又天居自高,龙鳞难
犯,在於造次,不敢尽言,时有所陈,不能尽意,更思重竭,其道无因。且所言
当理,未必加於宠秩,意或乖忤,将有耻辱随之,莫能尽节,实由於此。虽左右
近侍,朝夕阶墀,事或犯颜,咸怀顾望。况疏远不接,将何以极其忠款哉?又时
或宣言云:“臣下见事,只可来道,何因所言,即望我用?”此乃拒谏之辞,诚
非纳忠之意。何以言之?犯主严颜,献可替否,所以成主之美,匡主之过。若主
听则惑,事有不行,使其尽忠谠之言,竭股肱之力,犹恐临时恐惧,莫肯效其诚
款。若如明诏所道,便是许其面从,而又责其尽言,进退将何所据?欲必使乎致
谏,在乎好之而已。故齐桓好服紫,而合境无异色;楚王好细腰,而后宫多饿死。
夫以耳目之玩,人犹死而不违,况圣明之君求忠正之士,千里斯应,信不为难。
若徒有其言,而内无其实,欲其必至,不可得也。
太宗手诏曰:
省前后讽谕,皆切至之意,固所望於卿也。朕昔在衡门,尚惟童幼,未渐师
保之训,罕闻先达之言。值隋主分崩,万邦涂炭,惵々黔黎,庇身无所。朕自
二九之年,有怀拯溺,发愤投袂,便提干戈,蒙犯霜露,东西征伐,日不暇给,
居无宁岁。降苍昊之灵,禀庙堂之略,义旗所指,触向平夷。弱水、流沙,并通
輶轩之使;被发左衽,皆为衣冠之域。正朔所班,无远不届。及恭承宝历,寅奉
帝图,垂拱无为,氛埃靖息,於兹十有馀年。斯盖股肱罄帷幄之谋,爪牙竭熊罴
之力,协德同心,以致於此。自惟寡薄,厚享斯休,每以抚大神器,忧深责重,
常惧万几多旷,四聪不达,战战兢兢,坐以待旦。询於公卿,以至隶皂,推以赤
心。庶几明赖,一动以锺石;淳风至德,永传於竹帛。克播鸿名,常为称首。朕
以虚薄,多惭往代,若不任舟楫,岂得济彼巨川?不藉盐梅,安得调夫五味?赐
绢三百匹。
卷五 诚信第十七(凡四章)
贞观初,有上书请去佞臣者,太宗谓曰:“朕之所任,皆以为贤,卿知佞者
谁耶?”对曰:“臣居草泽,不的知佞者,请陛下佯怒以试群臣,若能不畏雷霆,
直言进谏,则是正人,顺情阿旨,则是佞人。”太宗谓封德彝曰:“流水清浊,
在其源也。君者政源,人庶犹水,君自为诈,欲臣下行直,是犹源浊而望水清,
理不可得。朕常以魏武帝多诡诈,深鄙其为人,如此,岂可堪为教令?”谓上书
人曰:“朕欲使大信行於天下,不欲以诈道训俗,卿言虽善,朕所不取也。”
贞观十年,魏徵上疏曰:
臣闻为国之基,必资於德礼,君之所保,惟在於诚信。诚信立则下无二心,
德礼形则远人斯格。然则德礼诚信,国之大纲,在於君臣父子,不可斯须而废也。
故孔子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又曰:“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
文子曰:“同言而信,信在言前;同令而行,诚在令外。”然则言而不信,言无
信也;令而不从,令无诚也。不信之言,无诚之令,为上则败德,为下则危身,
虽在颠沛之中,君子之所不为也。
自王道休明,十有馀载,威加海外,万国来庭,仓廪日积,土地日广。然而
道德未益厚,仁义未益博者,何哉?由乎待下之情,未尽於诚信,虽有善始之勤,
未睹克终之美故也。昔贞观之始,乃闻善惊叹,暨八九年间,犹悦以从谏,自兹
厥后,渐恶直言,虽或勉强有所容,非复曩时之豁如。謇谔之辈,稍避龙鳞;便
佞之徒,肆其巧辩。谓同心者为擅权,谓忠谠者为诽谤。谓之为朋党,虽忠信而
可疑;谓之为至公,虽矫伪而无咎。强直者畏擅权之议,忠谠者虑诽谤之尤。正
臣不得尽其言,大臣莫能与之争。荧惑视听,郁於大道,妨政损德,其在此乎?
故孔子曰“恶利口之覆邦家者?”盖为此也。
且君子小人,貌同心异,君子掩人之恶,扬人之善,临难无苟免,杀身以成
仁。小人不耻不仁,不畏不义,唯利之所在,危人自安。夫苟在危人,则何所不
至?今欲将求致治,必委之於君子;事有得失,或访之於小人。其待君子也则敬
而疏,遇小人也必轻而狎。狎则言无不尽,疏则情不上通。是则毁誉在於小人,
刑罚加於君子,实兴丧之所在,可不慎哉!此乃孙卿所谓:“使智者谋之,与愚
者论之,使修洁之士行之,与汙鄙之人疑之。欲其成功,可得乎哉?”夫中智之
人,岂无小惠,然才非经国,虑不及远,虽竭力尽诚,犹未免於倾败;况内怀奸
利,承颜顺旨,其为祸患,不亦深乎?夫立直木而疑影之不直,虽竭精神,劳思
虑,其不得,亦已明矣。
夫君能尽礼,臣得竭忠,必在於内外无私,上下相信。上不信,则无以使下,
下不信,则无以事上,信之为道大矣。昔齐桓公问於管仲曰:“吾欲使酒腐於爵,
肉腐於俎,得无害霸乎?”管仲曰:“此极非其善者,然亦无害於霸也。”桓公
曰:“如何而害霸乎?”管仲曰:“不能知人,害霸也;知而不能任,害霸也;
任而不能信,害霸也;既信而又使小人参之,害霸也。”晋中行穆伯攻鼓,经年
而弗能下,餽间伦曰:“鼓之啬夫,间伦知之。请无疲士大夫,而鼓可得。”
穆伯不应,左右曰:“不折一戟,不伤一卒,而鼓可得,君奚为不取?”穆伯曰:
“间伦之为人也,佞而不仁,若使间伦下之,吾可以不赏之乎?若赏之,是赏佞
人也。佞人得志,是使晋国之士舍仁而为佞。虽得鼓,将何用之?”夫穆伯,列
国之大夫,管仲,霸者之良佐,犹能慎於信任、远避佞人也如此,况乎为四海之
大君,应千龄之上圣,而可使巍巍至德之盛,将有所间乎?
若欲令君子小人是非不杂,必怀之以德,待之以信,厉之以义,节之以礼,
然后善善而恶恶,审罚而明赏。则小人绝其私佞,君子自强不息,无为之治,何
远之有?善善而不能进,恶恶而不能去,罚不及於有罪,赏不加於有功,则危亡
之期,或未可保,永锡祚胤,将何望哉?
太宗览疏叹曰:“若不遇公,何由得闻此语?”
太宗尝谓长孙无忌等曰:“朕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