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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玩。”
琴子更奇怪,街上也有村庙!
“我那个村庙里那个叫化子,住了好几年。”
“他不害怕吗?”
“害怕又有什么办法?自己没有房子住,只好同鬼住!”
说得琴子害怕起来了。
“嗳哟,人死了真可怜,投村!倘若有两个熟人一天死了倒好,一路进去,——两
人见面该不哭罢?”
他说着自己问自己。忽然抬头问奶奶——
“奶奶,叫化子死了怎么投村呢?他家里不也有一个村庙吗?他又住在这个庙里。”
这叫史家奶奶不好答复了。他们已经走出了大门,望见坝上的灯,小林喝彩:
“啊呀!”
史家庄出来看的不只他们三人,都在那里说话。在小林,不但说话人的面孔看不见,
声音也生疏得很,偏了一偏头,又向坝上望。
这真可以说是隔岸观火,坂里虽然有塘,而同稻田分不出来,共成了一片黑,倘若
是一个大湖,也不过如此罢?萤火满坂是,正如水底的天上的星。时而一条条的仿佛是
金蛇远远出现,是灯笼的光映在水田。可是没有声响,除了蛙叫。
那边大队的人,不是打仗的兵要衔枚,自然也同这边一样免不了说话,但不听见,
同在一边的,说几句,在夜里也不能算是什么。
其实是心里知道一人提一灯笼,看得见的,既不是人,也不是灯,是比萤火大的光,
沿着一条线动,——说是一条线,不对,点点的光而高下不齐。不消说,提灯者有大人,
有小孩,有高的,也有矮的。
这样的送路灯,小林是初见,使得他不则声。他还有点怕,当那灯光走得近,偶然
现一现提灯者的脚在那里动,同时也看得见白衣的一角。他简直想起了鬼,鬼没有头!
他在自己街上看送路灯,是多么热闹的事,大半的人他都认识,提着灯笼望他笑,他呼
他们的名字,有他的孩子朋友杂在里面算是一员,跑出队,扬灯笼他看,谈笑一阵再走。
然而他此时只是不自觉的心中添了这么一个分别,依然是望着一点点的光慢慢移动,沿
一定的方向,——一定,自然不是就他来说,他要灯动到那里,才是走到了那里。
“完了!没有了!”
最后他望着黑暗,怅然的说。
“到树林那边去了。”琴子说。
许许多多的火聚成了一个光,照出了树林,照出了绿坡,坡上小小一个白庙,——
不照它,它也在这块,琴子想告诉小林的正是如此。
桥 瞳人
小林睁开眼睛,窗外射进了红日头,又是一天的清早。昨夜的事,远远的,但他知
道是昨夜。
只有琴子还在那一个床上睡着,奶奶早已起来上园摘菜去了。
琴子的辫子蓬得什么似的,一眼就看见。昨天上床的时候,他明明的看了她,哪里
是这样?除了这一个蓬松的辫子,他还看得见她一双赤脚,一直赤到膝头。
琴子偏向里边睡,那边是墙。
小林坐起来,揩一揩眼矢。倘若在家里,那怕是他的姐姐,他一定翻下床,去抓她
的脚板,或者在膝头上画字。现在,他的心是无量的大,既没有一个分明的界,似乎又
空空的,——谁能在它上面画出一点说这是小林此刻意念之所限呢?
琴子的辫子是一个秘密之林,牵起他一切,而他又管不住这一切。
“琴子你醒来!”他仿佛是这样说。琴子如果立刻醒来了,而且是他叫醒的,恐怕
他兀的一声哭罢,因为琴子的一睁眼会在他的心上落定了。
什么地方郭公鸟儿叫,“郭公郭公!郭公郭公!”这一叫倒叫醒了他,不,简直救
了他,使得他说,“让你一个人睡,我到河里去看郭公。”他刚刚翻到床下,记起昨夜
里他还做了一个梦,自言自语道:“我还做了一个梦!”这时琴子一掉掉过身来了,眼
睛是半睁开的。
“起来,我告诉你听,昨夜我做了一个梦。”
琴子慢慢一句:
“清早起来就说梦,吃饭我砸了碗,怪你!”
“我不信那些话,我在我家里,一做了梦,起来就告诉我的姐姐,总没有见她砸过
碗。”
小林是梦见“活无常”。活无常,虽是他同他的同学们谈话的好材料,而昨夜的梦
见当是因了瞥见送路灯的白衣。活无常是穿白衣的,面孔也涂得粉白,眉毛则较之我们
平常人格外黑。映在小林的脑里最深的,还不是城隍庙东岳庙的活无常,那虽然更大,
却不白的多,是古旧的,甚且有蜘蛛在他高高的纸帽上做网。七月半“放猖”,人扮的
活无常,真白,脚登草鞋,所以跟着大家走路他别无声响,——小林因此想到他也不说
话。是的,不准他说话。
据说真的活无常,倘若在夜里碰见了,可以抱他。他貌异而心则善,因为他前世是
一个孝子,抱他要他把路上的石子秤作金子。不知怎的,小林时常觉得他要碰见活无常,
一动念俨然是已经碰见了,在城外的洲上。何以必在城外的洲上?这可很难说。大概洲
上于他最熟,他所住的世界里又是一个最空旷的地方,容易出鬼。至于秤石作金,则每
每是等到意识出来了,他并没有碰见活无常,才记起。
他告诉琴子他梦见活无常,正是洲上碰见活无常的一个梦。
分明是梦,说是夜里,活无常却依然那么白,白得他害怕。不见天,不见地,真是
夜的模样,而这夜连活无常的眉毛也不能遮住,几乎愈是漆黑,活无常愈是白得近来,
眉毛也愈在白脸当中黑。同样,自己在洲上走,仿佛人人可以看得见。不过到底是夜里,
不看见有人。尤其古怪的,当他钉眼望活无常的眉毛的时候——活无常是想说话罢,也
就在这时猛然知道是做了一个梦。
小林唧唧咕咕的说,把琴子的眼睛说得那么大。琴子一听到活无常三个字,联想到
的是秤石作金,小林的梦里没有提到,她也慢慢的随着眼睛的张大而忘却了。
“这么一个梦。”
她惘然的说。起初说小林不该一早起来说梦,梦说完了又觉得完得太快似的。此时
她已经从被褥上头移坐在床沿,双脚吊着。
小林站在她面前,眼睛落在她的赤脚,他简直想她去过河玩。她拿手揩眼矢,她抬
头道:
“哭什么呢?”
琴子知道是说来玩的,笑了。
“你这样看我做什么?”
“我看你的瞳人。”
其实除非更凑近琴子的眼睛跟前,瞳人是看不见的。
桥 碑
太阳远在西方,小林一个人旷野上走。
“这是什么地方呢?”
眼睛在那里转,吐出这几个声音。
他本是记起了琴子昨天晚上的话,偷偷的来找村庙,村庙没有看见,来到这么一个
地方。
这虽然平平的,差不多一眼望不见尽头,地位却最高,他是走上了那斜坡才不意的
收不住眼睛,而且暂时的立定了,——倘若从那一头来,也是一样,要上一个坡。一条
白路长长而直,一个大原分成了两半,小林自然而然的走在中间,草上微风吹。
此刻别无行人,——也许坡下各有人,或者来,或者刚刚去,走的正是这条路,但
小林不能看见,以他来分路之左右,是可以的。
那么西方是路左,一层一层的低下去,连太阳也不见得比他高几多,他仿佛是一眼
把这一块大天地吞进去了,一点也不留连,——真的,吞进去了,将来多读几句书会在
古人口中吐出,这正是一些唐诗的境界,“白水明田外”,“天边树若荠”。然则留连
于路之右吗?是的,看了又看,不掉头,无数的山,山上又有许多的大石头。
其实山何曾是陡然而起?他一路而来,触目皆是。他也不是今天才看见,他知道这
都叫做牛背山,平素在城上望见的,正是这个,不但望见牛背山上的野火,清早起来更
望见过牛背山的日出。所以他这样看,恐怕还是那边的空旷使得他看罢,空旷上的太阳
也在内。石头倒的确是特别的大,而且黑!石头怎么是黑的?又不是画的……这一迟疑,
满山的石头都看出来了,都是黑的。树枝子也是黑的。山的绿,树叶子的绿,那自然是
不能生问题。山顶的顶上有一个石头,惟它最高哩,捱了天,——上面什么动?一只鹞
鹰!一动,飞在石头之上了,不,飞在天之间,打圈子。青青的天是远在山之上,黑的
鹞鹰,黑的石头,都在其间。
一刹间随山为界偌大一片没有了那黑而高飞的东西了,石头又与天相接。
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