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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什么东西吃明天我上街去买。”
“桃子好吃。”
阿毛并不是说话说给爸爸听,但这是一声霹雳,爸爸的眼睛简直呆住了,突然
一张,——上是屋顶。如果不是夜里,夜里睡在床上,阿毛要害怕她说了一句什么
叫爸爸这样!
桃子——王老大为得桃子同人吵过架,成千成万的桃子逃不了他的巴掌,他一
口也嚼得一个,但今天才听见这两个字!
“现在那里有桃子卖呢?”
一听声音话是没有说完。慢慢却是——
“不要说话,一睡就睡着了。”
睡不着的是王老大。
窗孔里射进来月光。王老大不知怎的又是不平!月光居然会移动,他的酒瓶放
在一角,居然会亮了起来!王老大怒目而视。
阿毛说过,酒都喝完了。瓶子比白天还来得大。
王老大恨不得翻起来一脚踢破了它!世界就只是这一个瓶子——踢破了什么也
完了似的!
王老大挟了酒瓶走在街上。
“十五,明天就是十五,我要引我的阿毛上庙去烧香。”
低头丧气的这么说。
自然,王老大是上街来打酒的。
“桃子好吃,”阿毛的这句话突然在他的心头闪起来了,——不,王老大是站
住了,街旁歇着一挑桃子,鲜红夺目得厉害。
“你这是桃子吗!?”王老大横了眼睛走上前问。
“桃子拿玻璃瓶子来换。”
王老大又是一句:
“你这是桃子吗!?”
同时对桃子半鞠了躬,要伸手下去。
桃子的主人不是城里人,看了王老大的样子一手捏得桃子破,也伸下手来保护
桃子,拦住王老大的手——
“拿瓶子来换。”
“拿钱买不行吗?”王老大抬了眼睛,问。但他已经听得背后有人嚷——
“就拿这一个瓶子换。”
一看是张四,张四笑嘻嘻的捏了王老大的酒瓶,——
他从王老大的胁下抽出瓶子来。
王老大欢喜极了:张四来了,帮同他骗一骗这个生人!——他的酒瓶那里还有
用处呢?
“喂,就拿这一个瓶子换。”
“真要换,一个瓶子也不够。”
张四早已瞧见了王老大的手心里有十好几个铜子,道:
“王老大,你找他几个铜子。”
王老大耳朵听,嘴里说,简直是在自己桃园卖桃子的时候一般模样。
“我把我的铜子都找给你行吗?”
“好好,我就给你换。”
换桃子的收下了王老大的瓶子,王老大的铜子张四笑嘻嘻的接到手上一溜烟跑
了。
王老大捧了桃子——他居然晓得朝回头的路上走!桃子一连三个,每一个一大
片绿叶,王老大真是不敢抬头了。
“王老大,你这桃子好!”路上的人问。
王老大只是笑,——他还同谁去讲话呢?
围拢来四五个孩子,王老大道:
“我替我阿毛买来的。我阿毛病了要桃子。”
“这桃子又吃不得哩。”
是的,这桃子吃不得,——王老大似乎也知道!但他又低头看桃子一看,想叫
桃子吃得!
王老大的欢喜确乎走脱不少,然而还是笑——
“我拿给我阿毛看一看……”
乒乓!
“哈哈哈,桃子玻璃做的!”
“哈哈哈,玻璃做的桃子!”
孩子们并不都是笑,——桃子是一个孩子撞跌了的,他,他的小小的心儿没有
声响的碎了,同王老大双眼对双眼。
1927年9月
小说 火神庙的和尚
金喜现在已经是六十岁的和尚了,王四爹的眼睛里恐怕还是那赤脚癞头一日要
挑二十四担水灌园的沙弥哩——这位老爹,三十年前就不大看得清楚人。
金喜第一次在街上出现,就是拄一根棍子站在王四爹门口,给王四爹的狗拣那
裤子遮掩不到的地方咬去了一块肉,王四爹可怜他,才把他荐到火神庙做徒弟。
冬天,吃过早饭,王四爹照常牵一大群孙子走来庙门口晒太阳,几十步以外就
喊金喜,金喜也啊的一声跑将出迎接。金喜见了王四爹,小到同王四爹的孙子一般
小了:“爹爹,孩儿的面庞一点也看不见吗?”可惜王四爹实在是看不见,金喜的
嘴巴笑张得塞得下一个拳头。
王四爹有时倒在椅子上睡午觉,小猴儿们抓胡子的抓胡子,牵长褂角的牵长褂
角,非把老爹吵得站起来,不肯放手;站起来了,猴儿们就算不再吵,王四爹自己
也是要走的了。金喜从楼上嘭咚嘭咚的下来,一个孩子塞一掌五香糖豆,这却喜得
王四爹看不见,不然,孩子会哭,金喜的面子也要扫一层光:豆子霉得长了许多的
绿斑斑!——王四爹不怕他的孙子吃下去坏肚子吗?然而金喜总不能不说是一番苦
心:从正月初一起,有人上庙许愿,买给菩萨面前的贡果,都一碟一碟的攒积在罐
头。
金喜上街割肉,一年也有三回,都是割给王四爹煨汤的。要在别个,一定免不
了屠户的盘问:“和尚哭荤呵!”——屠户也并非关心风化,这样一恐吓,可以多
搭几块骨头罢了。然而金喜,谁也敬重他的修行,把钱交货,提在手上撞过正街。
王四爹是决不让金喜空篮转头的:端午,中秋装些糯米粑;年节,粑不算,还
要包一大包炒米。金喜万万想不到这许多的回礼,而且照他的意见,这在来世都是
偿还不清的债。拿回到窗户底下瞧了一瞧,却又等耐不得平素煮饭的时分了。大米
饭,一餐五海碗;粑,今天完了明天没有,节省一点也要十二个。炒米无论如何不
肯尝,像那盛着五香糖豆的罐头,楼上共是三四罐,一罐便是炒米。
霉雨时节,腰背酸疼,金喜一个人躺睡在床上:虽也明知道吃了当年挑水的亏,
然而不敢这样想,这样想便是追怨师父,罪过。楼上唧吱唧吱的响:“老鼠!又是
老鼠!小女那个贱东西,整日不在家,白白的买鱼她吃!”庙里有一匹女猫——这
也是金喜的一番苦心,女猫下儿,邻舍的,尤其是王四爹的猫不见了,捉一匹去,
多么方便——名字叫做小女,吃饭,除了菩萨她当先,肚子满了又出去,不是找男
猫,便是探听猫儿在哪一家给他们哺乳。金喜闭着眼睛翻来翻去,最后还是翻起来
踏上楼看一看。果然,罐头都没有以前密合。伸手摸炒米,“浅了好些哩!”搂下
楼来,橱柜里拿出升筒量着,“足足要少半升!”一面量,一面抓一把到嘴——这
天中午便用不着煮饭,咀嚼着如同破絮一般的炒米,就算少了,也有四升半,另外
还有泥壶里一满壶茶。
终日伴着金喜的,菩萨之外只有小宝——金喜的狗。小宝也并不是不出去逛,
听了金喜的一声唤,立刻又摇头摆尾的窜到金喜的面前。庙门口时常聚着许多狗打
架,小宝也屡在里面,然而他老是吠出金喜来帮忙。金喜向着别的狗掷一块石头,
同时也给小宝一顿骂;倘若是小宝嗅着别的狗的尾巴,那便先掷小宝,再把被嗅的
狗仔细一端详,随后遇见了,就拣起石头来掷,不准拢到庙的近旁。有时正在煮饭,
听见门口打狗的喧闹,以为又是那油榨房放牛的小家伙在欺小宝,然而非得滤完了
米不能够出来——出来却是小宝同那一匹狗在那里屁股挨屁股!一群放学的孩子,
有的拍掌喝彩,有的拿着竹篙当着两个屁股中间斫。小宝见了金喜,越是吠得厉害,
然而金喜哪里还来帮忙,从孩子的手上接过竹篙——两个屁股却已分开一溜烟跑了。
六月天,个个狗生虱,小宝蓬得像狮子一样的毛发虽也稀疏了不少,然而光泽,
这就因为小宝也天天洗澡。出庙是坦,临但是城墙,墙那边横着一条小河。太阳西
斜到树梢了,金喜穿一双草鞋,捏一把芭扇;小宝飞奔在前面,颈上的铜铃,叮当
叮当的,一跑跑到河沿,金喜还落后好远,便又跑转头来。金喜站在河中间,对着
岸上的小宝招;小宝前两只脚伏地,后两只随着尾巴不移地的跳,金喜催一声快,
已经跳下了水,仅仅现出来一个黑脑壳。金喜把芭扇插在背后的裤腰,从荷包里掏
出篦子,一下一下的替小宝梳:小宝偶然一动弹,喷得金喜满脸是水,金喜喝他一
声,再动便是一巴掌。
金喜自己也洗完了澡,端条板凳坐在门口乘凉;小宝尾巴垫着后腿,伸出舌头
来吁吁的喘气。那油榨房的牛都在沿着城根吃草;放牛的是两个十四五岁的顽皮孩
子,刚刚从城门洞的石条上醒了瞌睡,预备牵牛回家,见了小宝,迎面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