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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莽英雄-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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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只点一点头,那卫士随即退去。

从到嘉兴见着胡宗宪以来,阿狗经历了自出娘胎,从未有过的局面。为了对手是起居入座,威势凛凛的总督,勉力应付,居然占了上风,真用尽了吃奶的力气,所以得此胡宗宪专心在看信,可以松懈的片刻,浑身像瘫痪了一样,倒在太师椅上,动弹不得。

可是头脑却反而冷静了,回想与胡宗宪折冲的经过,突然在心头涌出一个念头,抓住了这个念头仔细思量,越想越兴奋,几乎迫不及待地要跟胡宗宪细谈一谈。

好不容易,等他看完了信,阿狗疾趋几步,走到他身边低声说道:“大人,我要请示:为什么不能一了百了?”

什么叫“一了百了”?胡宗宪当然听得懂,可是这时候无法跟他细辩道理,只清楚有力地答一句:“绝不可以!”

“那么,”阿狗紧接着问:“大人何以又忽然准我去看徐海?”

“这有两个原因;第一、怕一时没有下手的机会,你等得心焦,让你去看一看他,心情可以宽松些;第二、我要请你带一个口信给他,请他稍安毋躁,迟早之间,一定会恢复自由。”

“这就奇了!”阿狗自语似地说,“为什么大人不直接派人告诉他?”

“我不便这么说,说了,他也不肯相信。”胡宗宪将刚收到的那封信,递给阿狗:“你看这个就知道了。”

信是赵文华写来的,说是接到报告,在羊湖被拘禁诸酋,岂不安静;徐海在其中兴风作浪,不如早日处决,一了百了。

这是不是巧合?赵文华亦用了“一了百了”这句成语,阿狗心想,留着赵文华总是个祸患,不如就照他自己所说,也就是照自己刚才向胡宗宪所建议的,一了百了!

于是他变得更冷静沉着了,一面将信递回胡宗宪,一面说道:“大人,你的意思我完全懂了。我能等,等到适当的时候动手,吓他一吓。”

“好!我送你到一个地方去住。”

“是什么所在?”

“胡元规的典当里。”

这下倒提醒了阿狗,心里在说:是啊!这件事早该找胡元规去商量。如果他也在嘉兴,那就是徐海合该有救!于是他问:“胡朝奉由松江到嘉兴来了?”

“不!他是由羊湖到嘉兴。你一去就能见面。”胡宗宪很郑重地嘱咐,“你我所谈的一切,绝不能告诉胡元规。”

“是!”阿狗口头这样答应,心里却在冷笑,非细细告诉胡元规不可!

胡宗宪点点头向外大声喊道:“来啊!”

来的是一个小厮,细皮白肉,一双凤眼,一望而知是胡宗宪的娈童;但也可以想像得到,一定是胡宗宪的心腹。

“你把李相公领了去,跟王贵说,用轿子送到侄孙少爷那里。”

他一面说,那小厮一面点头。一双黑眼珠,点一点头动一动。听完又重重点一点头,伸出一只手来,拉着阿狗就走。“慢慢!”胡宗宪又说:“你告诉王贵,一定要把李相公当面交代给侄孙少爷。”

“侄孙少爷不在呢?”

“在那里等,叫他们典当里派人去找。”

“找不到呢?”

那小厮说话愣头愣脑,是“聪明面孔笨肚肠”,阿狗不由得好笑;而胡宗宪却很有耐心,沉吟了好一会说:“原轿抬回来。”

那小厮不作声了,只向阿狗作了个手势,示意跟着他走。阿狗不由自主地移动脚步。走到廊上,方始想起,有句很要紧的话得问个明白。

“兄弟,等我一等。”他又问:“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桂生。”

“喔,你是八月里生的?”

“嗯!”桂生点点头反问一句:“你呢?”

阿狗无以为答,因为他是孤儿院出身,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生日。可是,他不肯说实话,顺口答一句:“也是八月里。”

话是说过了,他自己也很奇怪,在这样性命呼吸之际,居然能好整以暇地与桂生谈毫不相干的身边琐屑,真有些莫名其妙了。

因此,他收敛心神,摒弃杂念,将要向胡宗宪问的话又想了一遍,方始抢步上前,隔着门帘大声说道:“大人,我还有件事要请示。”

一语甫毕,胡宗宪掀帘而出,轻声说道:“有话慢慢说。”

不是“有话慢慢说”,是说话的声音不可太高,阿狗理会得此意,踏上两步,轻声问道:“倘或有事要禀告大人,该当如何?”

这是预计到一入胡元规的典当,踪迹势必隐秘,该有个联络传话的人。胡宗宪沉吟了一下答道:“我让桂生陪你住在那里,有事告诉他好了。”

阿狗对他的答复非常满意,因为这不但得到了一个可靠的联络人,也证明了胡宗宪诚意相待,不然不会派他宠信的娈童,担当这个差使。

“你陪李相公住在侄孙少爷那里。”胡宗宪向桂生说,“不可顽皮!你看,李相公比你大不了几岁,知识不知比你高出多少倍!”

桂生毫无表情地答应一声:“嗯!”然后看着阿狗,脸向外一扬,表示可以走了。

阿狗默无一言,亦步亦趋地跟在桂生后面。一路走,一路想,觉得胡宗宪的处置,片刻之间,一变再变,不知搞些什么花样?不过,从两个迹象看,可以确定他绝无恶意。这个迹象是:第一、所谓“侄孙少爷”的胡元规,不仅为胡宗宪的公私关系极深的亲属,也是他与胡宗宪之间最初的媒介,将他送到胡元规的典当,是顺理成章的处置。倘或送到别人那里,就不大对劲了。

第二、很显然的,桂生是胡宗宪宠爱的娈童,命他为自己作伴,居间传话联络,足见着重之意。这样想着,不由得对桂生另有一种亲切的感觉。

于是,他没话找话地问说:“你要带我到哪里?”

“不是去看王贵吗?这就到了。”桂生回身说道:“李相公,王贵这个老头子很倔,你少理他。他说什么,你只听着就是。”

“这不对呀!”阿狗有意跟他扯话,“如果他说的我不懂。或者是我办不到的事,那怎么办?”

“有我。过后你跟我说,我替你出主意。”

“那太好了!”阿狗拉着他的手笑道:“多谢你!”

桂生让阿狗拉着他的手,往前牵引,到了一座小院落里,

方始挣脱了手,高声喊道:“王二爷!”

“谁啊?”一个很苍老的声音在里面问。

“是我,桂生。老爷派我带李相公来跟你有话说。”

过了一会,屋里出来一个花白胡子的老者,相貌威严,服饰也不像下人。阿狗便先招呼,像桂生那样,叫一声:“王二爷!”

“不敢!尊驾就是李相公?”

“是的。我叫李同。”

“噢!是李同李相公,我听说过。”王贵转脸问桂生,“老爷怎么说?”

“说用轿子把李相公送到侄孙少爷那里。格外交代,要当面交给侄孙少爷。”

“好啰!你回去吧!”

“不!我要跟了去。”

“你跟去干什么?”

“是老爷交代的。不但跟去,还得陪李相公住在那里。王二爷,”桂生仰脸说道:“我也得坐轿子。”

“你也要坐轿子?”王贵斜睨着他说,“不大象吧?”

“我也知道不象。我就从来没有坐过轿子,今天是沾李相公的光,非得坐轿子不可。王二爷,你倒细想一想,老爷这么交代,就是不愿意让人知道李相公的踪影在什么地方。如果我跟在轿子后头,旁人看见了会打听;倘或就此泄露了李相公的踪迹,我可不担干系。”

“你这个小兔崽子,说得倒有理。好吧!弄顶丫头坐的青布轿子你坐!”

于是,王贵安排了两顶轿子,自己跟在后面一直送到胡元规典当里,当面交代清楚,方始辞去。

阿狗对胡元规有一份很复杂、很特殊的感情,视之为父兄师友,在公私两方面都是可以倾吐腑肺的。有第三者在旁边,阿狗那种成熟了的男子的气概,可以很宽绰地隐藏他的赤子之心;及至胡元规将他领入庭院深深的私室,不需要有何矜持顾忌时,他那积压着的惊惧、委屈、辛酸就再也忍不住要在眼泪中倾泻了。

“朝奉,”他哽咽着只说得一句话:“你看,他们欺侮人到什么样子?”

“我知道、我知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现在是老天爷在磨练你。你要挺得住!”

阿狗没有作声,心里空落落地,只是无声地流着眼泪。胡元规为他倒茶,拿毛巾,料理点心给他吃。经过这样一番亲如家人的抚慰,阿狗的心情慢慢开朗了,勇气慢慢恢复了。

“阿狗——”

胡元规刚只喊得一声,还来不及跟他谈正事,有个小厮来叩门,说胡总督派人送了信来——信是胡宗宪亲笔所写,封缄得极其严固,得要用裁纸刀才能将信拆开。

看完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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